安贝娅

  不知过了多久，安贝娅猛然惊醒过来，伸手一摸，自己的身边竟然空空荡荡的。她浑身冷汗直流，生怕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哈里，哈里，你在吗？”
  “我在这儿，安贝娅。”
  安贝娅闻声看去，壁炉前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人，依稀是哈里的身影，她便点了灯走过去道：“哈里，怎么不点灯呢？你快吓死我啦。”
  哈里没有说话，烛光明灭中，他的表情静如死水，眼神呆滞地盯着虚无的空气，好半天都没有转动一下。安贝娅有些心慌，试探地摸摸哈里的额头：“哈里，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费雷尔死了。”
  “啊？”
  “费雷尔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他被一枪打中胸口，鲜血溅得到处都是。你知道吗？血并不是冷的，它是温热的，流了好多好多，怎么也止不住……他到死都没闭上眼睛。”
  安贝娅的手一歪，滚烫的蜡液滴在她的手上，但她却没有任何感觉。费雷尔死啦，那个王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有着无比优雅的举止和俊秀容貌的他，竟然死了？
  “男爵他……死了？”
  哈里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双手：“安贝娅，看到我手上的血了吗？不光费雷尔死了，还有很多人，男的女的，还有老人和孩子。上帝，我甚至还杀了一个怀着孕的女人，所有的人都疯了，都疯啦……”
  安贝娅用力捂住嘴，害怕惊呼声会不小心溜出来。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却不明白到底为何而哭。哈里看向她，目光中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安贝娅，上帝会惩罚我的。”
  安贝娅倾身向前，紧紧拥住哈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哈里，你回家啦，你已经回家啦。”
  “我会下地狱的，安贝娅。”
  “不，不会，上帝不会那么做。哈里，把那些事都忘了吧，你已经回家啦。最重要的是，我们又可以象以前那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了，对不对？”
  哈里的眼泪缓缓流了出来：“是的，我们胜了。”
  经过这一场残酷的战斗，国王如愿以偿地解散了议会，大部分的议员，包括他们的家人仆役都被处死，鲜血染红了王城的大街小巷。但国王这一鲁莽的行动激怒了民众，人民愤怒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无法阻挡，很快便在全国范围内掀起反抗王权的汹涌浪潮。
  在“我们不需要国王”的怒吼声中，人们迅速在激进派的旗帜下汇合了，拿起简单的武器发起攻击，响应者成百上千。全国数十个郡中，近乎一多半的郡内都发生了武装暴动，并迅速蔓延。
  汹涌澎湃的斗争狂潮让高傲的国王害怕了，他连下数道诏书，谕令各郡总督全力镇压，并从贵族子弟中大量征兵，组成庞大的护国军，与起义军对抗。在此后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护国军一度处于上风，但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起义军龙蛇混杂，很多人是根本不懂得行军打仗的农民、手工业者和工人，甚至还有混水摸鱼的地痞流氓。在这样的队伍中，高素质的军事将领极为罕见，所以才导致了半年时间的节节败退。在这种形势下，起义军的首领埃多瓦终于把军事指挥权转交给了威廉爵士。
  自威廉爵士接手后，起义军作战风格为之一变，大批被埋没的人才被提拔起来，而赏罚分明的军纪又锤炼出了最为勇猛的战士。在如此强大的攻势面前，护国军败下阵来。威廉爵士甚至被称为“魔鬼上校”。
  几乎在同时，哈里被授予少校军衔，奉诏应征入伍。当身着银黑相间的护国军军服的丈夫回到家中，安贝娅惊诧了好半天，用手摸摸金质的流苏肩章，再碰碰寒光毕露的佩剑：“哈里，你这是……？”
  “是的，陛下的旨意，让我明天就赶赴前线。”
  这些时日安贝娅熟悉的朋友们一个个都奔赴前线，她明白哈里上战场只是早晚的事，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安贝娅还是觉得心脏一下子猛缩，疼得直发颤。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问道：“明天就走么？怎么这么快？”
  “嗯，军情紧急，只能这样了，还有，”哈里道，“陛下怕你一个人呆着孤单，想让你去玫瑰宫住一阵子。”
  安贝娅应了一声，突地转过身去。哈里奇道：“安贝娅，你怎么啦？”
  “我没事，只是有些太过惊讶……对了，你是明天一大早就走么？那现在就应该开始收拾行李了，让我想想，该带些什么……”安贝娅絮叨着，哈里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转过她的身子一看，安贝娅已然是泪流满面。
  “安贝娅……”
  “我没事的。”安贝娅胡乱擦去泪水，笑道，“别担心，真的没事。”
  “傻瓜。”哈里轻叹，细细抹掉她脸上的斑斑泪痕，“只不过是去几个月就回来。”
  听他这么一说，安贝娅脸上的泪水掉得更快，但她仍哽咽着道：“知道了，我会等你回来的。”
  哈里心中大疼，一把抱住安贝娅，只听得安贝娅又道：“如果你不回来，我就跟你去。”
  “……傻瓜。”
  九
  不管前方战事如何，玫瑰宫依旧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欢乐之中，每当夜幕降临，总有盛大的宴会在举行，人们觥筹相交，谈笑风生。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正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他为心上人所写的情诗。
  “用生命最后的期盼，只要能碰触她那如玫瑰花一样娇艳的嘴唇，就是上帝最大的恩赐！”男子眼含热泪，深情款款地挥舞着胳膊，结束了他的表演，周围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贵妇拿出手帕拭着眼角的泪珠。
  那名男子摆出诗人的派头，对每一个向他暗送秋波的女孩子都点头微笑，眸光却越过众人，含情睇视着人群中的洛希妮公主。洛希妮察觉到他的企图，在简单地与身旁的女伴交待一声后，转身快速离开。待那名男子再一抬头时，已经遍寻不着公主的身影。
  洛希妮公主独自走向花园，夜色下的园林依旧美得如梦如幻，她穿过藤蔓缠绕的回廊，在胜利女神眷顾的喷泉旁徘徊了一阵，最后终于在一棵香樟树下发现了倚树而坐的安贝娅。她疾步走过去，笑道：“安贝娅，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安贝娅抬头笑道：“殿下，你怎么出来啦？莱姆肯侯爵的那首诗可是专门为你作的呀。”
  “就他写的那首诗，”洛希妮冷嗤道，然后声调一转，学起侯爵摇头晃脑的样子来，“只要能碰触她那如玫瑰花一样娇艳的嘴唇，就是上帝最大的恩赐！天，我还真怕上帝听到了这句话，会惩罚他再也说不出话呢。”
  安贝娅被逗得笑弯了腰，洛希妮也兀自笑个不停。两人乐了一阵，然后在树下并肩而坐。看着又恢复忧伤的安贝娅，洛希妮轻轻问道：“安贝娅，你是在担心伯爵吗？”
  “嗯，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安贝娅长长叹息，“要是能让我跟他一块儿去就好啦。”她的眸光透过月下朦胧的景色，似乎看到以前和哈里在这里玩笑打闹的情景，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漫长的思念和担忧一刻不停地折磨着她的心。
  洛希妮沉默了一阵，突然道：“其实，安贝娅，我很羡慕你。”
  “啊？”安贝娅吃了一惊，扭过头来。洛希妮见好友愕然的表情，不免笑道：“是真的，我很羡慕你。你和哈里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对吗？”
  哈里和安贝娅结婚，不是因为土地和财产，因为苏肯迪家族的土地和财产本来就属于他；而安贝娅也不是嫁入豪门世族联姻，她自己就属于苏肯迪家族。这一点从婚后两人幸福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两人是何其幸运。
  安贝娅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洛希妮提起，想想倒也是这样，便乐道：“也许从小就知道要嫁给哈里，才会爱上他吧。不过洛希妮，你不是有莱姆肯侯爵么，干嘛羡慕我们？”在看到洛希妮一瞬间黯然的神情后，她讶然道，“难道……难道你并不爱侯爵？”
  洛希妮悻悻然道：“那是父王定下的婚事，可从来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边说边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安贝娅用力握住洛希妮的手，给予好友无声的安慰。洛希妮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低声对安贝娅道：“安贝娅，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这么长时间我都把它压在心底，这种感觉真是糟透啦。”
  她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凑近安贝娅的耳边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啦。”
  “啊？！”
  安贝娅惊讶得双眸溜圆，难以置信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只听到洛希妮甜蜜地回忆道：“是的，我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这三年以来，每时每刻我都在想念着他，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的优雅迷人，而且他看上去是那么的英武强壮。说实话，在宫廷里我还没有见过象他那样的男子汉。”
  安贝娅被彻底弄糊涂了，难道洛希妮所爱慕的人不是贵族？洛希妮看出安贝娅的疑惑，立即为心上人澄清道：“你在想什么呢？他当然是个绅士，他是，”她带着少女羞涩的笑容道，“他是康斯郡的威廉·哈尔希爵士。”
  康斯郡的威廉·哈尔希，这个名字真的好熟悉。安贝娅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皱着眉头思索着，倒是洛希妮有些不解：“安贝娅，你认识他吗？”
  “不，不认识，只是觉得他的名字有些熟悉。”
  “你呀，忘了我们三年前随父王参加狩猎大会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