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贝娅

她和罗琳婆婆随意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想起还没探望过西蒙的母亲，就朝花园角落里的房子走去。两人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又见房门开着，担心西蒙的母亲旧病复发，忙推开门进去。
  只见凌乱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妇人，面容虽然憔悴，但肌肉强健，肤色黝黑，根本不象一位大学教授的妻子，反而更象一名农妇。罗琳婆婆讶然道：“……这……这位，不是西蒙夫人啊？”
  “啊？”安贝娅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园，“她不是西蒙夫人，那她是谁？”
  门“吱扭”一声推开，一位瘦弱的妇人领着西蒙进来，在见到两人的一瞬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西蒙一下子躲在妇人的身后，眼神惊恐而慌张。
  罗琳婆婆上前一步，厉声道：“西蒙夫人，希望你的解释能让我们满意。要知道擅自收留不明身份的人可是一项重罪啊。”
  “请您别……”西蒙夫人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请您别赶她走，她还在发着高烧，如果被抓走就活不了多久了。夫人，夫人，我知道您是天底下最最善心的人，请你再发发慈悲，救她一命吧。”
  “被抓走？”安贝娅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难不成那个女人还是个逃犯？
  西蒙夫人感觉到了她神色间的变化，急爬几步，扯住安贝娅的裙脚哀求道：“夫人，请你救救她，她没犯什么错，是一个善良的好人，她是被人冤枉的啊。”
  “不行，她不能留在这儿，我们不能收留一个逃犯。”
  “夫人，她病得很重，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她吧，我求您啦。”西蒙夫人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小西蒙也跪下。罗琳婆婆心肠软，这会儿早看不下去了，有些迟疑道：“夫人，万一她真的病死了，上帝也会怪我们见死不救的，要不等她的病好了再让她离开，怎么样？”
  看着病床上因高烧而陷入昏迷的妇人，再看看西蒙夫人哀求的目光，安贝娅叹气道：“西蒙夫人，我可以把她留下来，但你要告诉我，她为什么会被人通缉。”
  西蒙夫人连连点头，坐下来把那妇人的事说了一遍。原来那位妇人的丈夫是西蒙教授的学生，是一个崇尚自由的激进主义者，他四处发表演说，鼓动民众争取平等的权利。近卫军为了抓捕他而搜遍了整个王城，最后还是没能找到，只好抓了妇人追问他的下落，妇人死活都不肯说出丈夫的下落，在监牢里关了大半年的时间，染了一身的重病，最近才被人救了出来，东躲西藏地过着日子。
  安贝娅听得目瞪口呆，她根本想不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但同时，她又很钦佩妇人的行为，为了保护丈夫，宁愿自己去坐牢。她不知不觉对妇人产生了好感：“西蒙夫人，她叫什么名字？”
  “丽达。”
  “好吧，丽达可以在这儿呆上一阵子，”她转向罗琳婆婆，“婆婆，还要麻烦你给她看看病，让她早点好起来。”罗琳婆婆满口答应。
  事实证明，丽达的病完全是因为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所致，经过罗琳婆婆的精心调理，当天晚上她就退了烧。再加上充裕的休息和丰盛的饭菜，没过几天，丽达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气色红润，竟比西蒙夫人看上去还要精神得多。
  而她的性格则是开朗而乐观的，困顿艰难的生活在她看来总是不缺少欢乐。她曾不止一次地回忆道：“说起监狱，那还真是个好地方。每天你只需要躺着，到时间就有人送饭过来，张嘴吃就是啦。呵呵，可比家里好受多啦。”等看到安贝娅难以置信的眼神，她也觉得自己说得过了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当然啦夫人，如果你不在意偶尔会吃出点石头、虫子之类的，那饭菜还算过得去。”
  丽达为安贝娅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那个世界与她所熟悉的完全不同，那里充斥着贫穷、饥饿、混乱以及黑暗，但同样不乏善良、勇气以及爱情。安贝娅对丽达和她丈夫之间的爱感到困惑，作为一个丈夫，他怎么能抛下自己的妻子独自逃生，而丽达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毫无怨言，甚至还全力支持，她实在无法理解。
  “夫人，我的丈夫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他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所有象我们一样受着苦的人们，为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丽达说这话时，脸上散发着的那种安详、平静的表情，让安贝娅难以忘怀，“要说我没有在心里怨过他，那是假话。但一想到他做的事是为了大家伙儿，再大的气也都消了。这日子只要有个盼头，就能过得下去。”
  安贝娅小心翼翼地问道：“丽达，你们是恨象我这样的人吗？”
  “不，夫人。”丽达激动起来，“夫人，丽达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还能分辨出好人和坏人的。您的心地是那么的善良，我怎么可能恨您呢？是您救了我的命啊。其实，以前也有贵族帮助过我们，您就和那位好心的爵爷一样，是我们穷人的朋友。”
  虽然明白丽达是一个通缉犯，甚至她所说的话都够得上判处死刑，但安贝娅还是本能地感觉到，她的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平生第一次，对所敬仰、爱戴的国王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哈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安贝娅，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吗？”
  从小到大，哈里对她从来没有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安贝娅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又是委屈又是伤心：“我只是在帮她啊，如果不帮她的话，她会死的。难道你希望我见死不救吗？”
  “安贝娅，为什么你不明白呢，她是一个被陛下通缉的犯人，是我们的敌人！”
  “敌人？”安贝娅张口结舌，“哈里，你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是我们的……敌人？”
  哈里叹了口气：“她怎么不是？象她那样的激进派分子，最恨的就是我们。”
  “丽达不是那种人，她亲口说过，我是她的朋友。”安贝娅叫道，“而且，她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安贝娅，别忘了我们是陛下的臣子，这个时候应该站在陛下那一边。”
  安贝娅愣了，然后扭过头不再说话。哈里说的对，丽达说的也没错，她完全糊涂了。见她这样，哈里烦燥地挠挠自己的头发，然后道：“安贝娅，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陛下今天来信啦，他让我们马上回去。”
  “啊？”
  “陛下的耐心已经没了，他打算武力解散议会。”
  八
  在接到国王书信的第二天，哈里和安贝娅就回到了王城。他们走得很匆忙，只是简单地同罗琳婆婆打了个招呼，但安贝娅还是私底下请罗琳婆婆照顾好丽达。哈里虽然看在眼里，但他此时正担忧着解散议会的事情，对这种小事也就默认了安贝娅的行为。
  离开王城不过月余，两人还是明显感觉到这座城市已经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神色间充满戒备。
  哈里被急召入宫，临走前细细叮咛，交待安贝娅不要出门，所有事情交给侍女打理，又给健壮的仆役们分发了武器，安排在庭院各个隐秘角落。等他布置完一切向安贝娅告别时才发现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双眸间尽是惶恐，遂轻声安抚道：“别担心安贝娅，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安贝娅“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住哈里道：“对不起，哈里，对不起。”
  哈里心里也是酸酸的，抱紧怀中哭得发颤的身躯，低声道：“以前我不是说过，你哭起来的样子最不好看吗？安贝娅，不要哭了，让我看看你美丽的笑容好吗？”安贝娅连连点头，然后抹去眼泪，把唇角尽力弯了弯，挤出一个笑容。哈里也笑，然后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安贝娅，我走了。”
  看着哈里远去的背影，安贝娅再次泪如泉涌。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安贝娅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钟表上长着翅膀的小天使总是需要很久才缓缓移动一格，每一格都象过尽了她的一生。
  安贝娅和侍女们躲在房间里，屋外不时传来密集的枪声和人们凄厉的叫喊声，屋内的众人则吓得瑟瑟发抖，环顾四周尽是惨白的面孔。安贝娅跪下来虔诚地开始祈祷，她只希望上帝能倾听她心底最真诚的愿望，为她带来帮助。
  日子一天天过去，当第三天的太阳落下，安贝娅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由于不停的哭泣，她的双眼又红又肿，以至于露吉不得不用冰块来冷敷。在吃了安眠药后，安贝娅终于可以睡上一觉，让连日来疲惫不堪的身体稍稍休息一下。
  她刚刚睡着，突然响起敲门声，急促而又猛烈。安贝娅一下子爬起来，轻声唤道：“露吉。”
  露吉轻手轻脚地走来，低声道：“夫人，不用担心，杰夫他们去看啦。”
  “不会有人闯进来吧？”
  “他们进不来的，夫人。”
  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外一阵喧哗，然后是侍女喜悦的声音：“夫人，夫人，老爷回来啦。”
  安贝娅一惊，立即向门外跑去。然后她看到了被两名仆役搀扶着的哈里，一身簇新的军装已经变得又脏又破，前胸血迹斑斑。安贝娅几乎要哭出声来：“哈里，你这是怎么啦？”
  哈里似乎极为疲倦，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是我的血。”
  安贝娅定下心来，刚刚还慌乱不堪的她此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开始镇定自若地指挥着仆役们把哈里放在床上，又让侍女们打来热水，为他擦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安贝娅才躺下来，看着已然熟睡的哈里，终于安心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