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老滑头，把我赶上头阵，自己躲到营帐里睡大觉！”宇文邕唠叨一句，那声音细如蚊蝇，就只有他近身的穆衍才能听到。站在火龙身后的穆衍却没有心情调侃，只点头应诺一声。他旋即抬头，看向火龙巨大的身躯，心情压抑到极点。
    皇帝亲自挂帅奔赴潼关战场，而且带来最新制造的火龙。这个火龙从长安带来以备不时之需，其威力巨大，本不想被宇文护党徒轻易知晓。要不是信使来报说权如玙部情况危急；要不是皇帝说为了救那个“痴人”要不惜一切代价，火龙是绝不会此刻出现在潼关之下。
    “点火！”
    一声令下，司火士卒举起火把跑上前去，片刻之后一条巨大的火舌肆虐，前方阻道的一切瞬间成为灰烬。那些士兵甚至来不及惊叫就已经消失。
    车驾上的宇文邕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这下他可知道朕有这利器了。唉！还不知道要想出什么花招来挤兑朕！”
    穆衍却似没有听到周帝的哀叹，他的目光看向火舌添过后的焦土。焦土的前方如海浪般翻滚着“兰陵王”巨大的旌旗。他的心刺痛：“殿下，您一定在责怪我了！”
    “陛下，臣没用，受不了这血腥。臣想先行离开！”穆衍向宇文邕请求。宇文邕并不在意地挥挥手道：“穆卿，难为你了。你先回大营吧！”
    得到应诺的穆衍迅速离开，走之前不愿回顾一眼战场。
    这次火龙的威力比洛阳城下有不知强大多少。火舌所到之处，齐兵的防线在瞬间崩溃。昏黑的暗夜里，战车和士兵在那怪兽口舌的翕合间灰飞烟灭，威风凛凛的战马被惊吓，疯狂地奔跑中撞倒己方和敌方的士兵。
    火龙威力巨大，如果再多几个或许能左右这涉兵十万的战场。刚开始周军依靠火龙的震慑占了优势，然而天亮以后火龙的燃料黑油已经耗尽……潼关陷入鏖战。
    ……
    五十里外血色弥漫，战火纷飞，牧马泽大营也是忙忙碌碌。最近这段时间杨柳舒每每看到沙场拼杀总是有不真实的感觉，甚至迷茫地找不到出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吧！”她这样想，于是倒头大睡。然而第二日醒来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好——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于是，借着脚伤卧床不起，赖在大营里不愿出战。
    穆衍来看过她几次，到大半个月后他得知杨柳舒还是不愿出战，知道她是在消极怠工。
    “伤还没好？”穆衍又来了，这天是杨柳舒受伤后的第二十六日。宇文邕亲自带军鏖战潼关已经三日未归。
    “没有！”
    “能走路吗？”
    “不能！”
    “刚才我那边的人在营外看到你，你是怎么过去的？”
    “他看错了！”杨柳舒头也不抬，声音朗朗。即使半卧在床也没有一点病弱的样子。
    穆衍笑了，拍了她的脑勺，说：“小丫头，你想骗我！”
    杨柳舒突然抬起头来，咬着嘴唇，眼睛里竟然有了委屈的泪光：“先生你说说我这算什么，我拿起刀要往哪边砍？”
    杨柳舒的营帐是没有别人，但是穆衍不想与她谈论这些。只轻叹一口气说：“你迷茫了？好吧，我想办法重新安排。尽量不让你上周齐前线。”
    笑容这才出现在杨柳舒脸上，不料穆衍又说了一句让她又皱起眉：“马上就高兴了！小丫头真好哄！”
    两个不用上战场的人谈笑间战局已经发生微妙变化。苦战一月不分胜负的周齐双方，很快就能优劣，又是成败只有一线只差，即使是规模宏大的战争。
    ……
    一个月来，数十次的进攻，数十次的休战，潼关之外满眼狼藉。周军这方虽然有皇帝和大冢宰督战仍然没有取得更多优势。终于，战斗的对峙状态倾斜了。周军经沿渭水运送的粮草在离潼关不到一日的路途上被齐军奇袭劫走。不过一日，兰陵王踏上潼关要塞的城楼，将巨大的蓝底白纹举到潼关战场的最高处。
    持续一昼夜的激烈战斗后，几乎所有的士兵都看到城楼上的那面大旗。染血的旗帜飘扬在温润的和风里，旗下兽面的齐国大将军迎风而立。顿时，战场所有的齐兵忘却伤痛疲惫激烈欢呼，那风暴般的响声回荡在云间。
    宇文邕远远地看向那已不属于己方的潼关关城，两手的拳头握得格格作响。片刻，他眼中锐利的目光钝化，转而问身旁的宇文护：“怎么办？”
    杨柳舒骑马立在战场边缘。双龙弯刀虽然还背在背上却有近一月未出鞘，在这迷乱的境界，她已经不知道何去何从。眼看潼关之战就要结束，她也该为自己做个抉择。
    然而，事情并不如周营之人想像的那么悲观。半日之后，就在宇文邕下令剩余兵力暂时退回牧马泽时，齐方送来要求谈和的文书。
    “火龙、黑油、每年黄金万两，粮食万担的进贡，还有安州……”宇文护看着兰陵王写来的文书，道，“就这些，潼关便归还我周！”
    说着，老臣将眼睛看向宇文邕，明亮的三角眼，很罕见的显示迷惑的神情。虽然索赔的条件听上去十分苛刻，但是相较于潼关要地却显得太宽裕了。
    营帐里聚集周的主要将帅。皇帝宇文邕并不表态，他以犹豫不决的神情看向大冢宰。群臣也齐齐看向宇文护，谁都知道，这种时候，大冢宰才是权威。
    “派使节去试探，如果兰陵王之话可信，我周便应诺这些条件。”宇文护说着，眼睛扫视面前的文武大臣，“只是……谁去见那兰陵王？”
    去见齐国悍将，这如恶灵般的存在，就算是老奸巨猾的宇文护也提不起勇气。宇文护将难题踢给宇文邕，皇帝自然不能轻易动他的人。而宇文邕信得过的人里权如玙是兰陵王的手下败将，且伤未痊愈。那就只有……宇文护的目光也停在穆衍身上。
    “穆卿，你去如何？穆卿为齐国洛阳穆氏之后，兰陵王再凶悍也会顾及卿的显赫身世吧！”宇文邕下令。
    穆衍没有半点犹豫，上前一步，叩首接旨道：“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