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断

他站在高处望着皇城的天空，被火映成了血的颜色，想必也是这般情景吧。那时的我是在远处，现在的我在你经历的位置，了解了当时的心情，被敌人的火焰包围着的心情，怪不得，你变得这样狠心。未濯，原来都是我的错，如果那一夜，我劈开城门，让皇城的天空重新清明，现在的你，会是怎样地微笑着，在月圆的夜晚，放下你太子的身段，为我斟一杯酒。
  火光把筱禀的眼染成了血的颜色，他知道犹诺会来的，但是没有想到，只来了他一个！原来，原来，自己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以自己为诱饵，那么，要寻回未濯，就必须在今夜就除去他！郑犹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使你有全身而退的信心，让你只身前往！
  筱禀举起了他作为明日盟唯一宰相的尊贵右手，在他身后的铁甲死士立刻迎上前去，有一个翻身进入屋内，完全没有被沉重的铁甲限制行动。一时间，犹诺被前后包抄，没有了退路。犹诺又回头看了一眼熏，然后抬腿要往外面走去，铁甲死士立刻缩小了包围圈，限制他的行动，但在筱禀下令株杀之前，绝对不会动手。
  筱禀明白了犹诺的意思，开口说道：“让他出来，不要弄坏床上的尸体才好，弄坏了，皇上要怪罪的。”
  在筱禀一边挑衅着轻松地说着关于未濯的话，一边盯着犹诺的一举一动，一秒也不曾错过。他分明地看见了当他提到“皇上”的时候犹诺眼里的阴霾迅速地增加了，他的左肩震了一下，然后冷冷地继续往外走。铁甲死士的包围圈也跟随着犹诺的脚步移动着，没有近一分也没有远一分，手放在刀柄上待命，只要筱禀一声令下，数十把刀将同时对准同一个目标，只有死亡才可以摆脱他们的追杀。只是今夜，死的是谁，还是未知的可怕未来。
  “我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和我来一场一对一的较量。”犹诺以轻蔑的口吻讽刺着退守在包围圈外的筱禀。
  筱禀笑着说：“那结果也只会是一样，我将再一次悲惨地倒在你的剑下，然后你会挟持我，我惊恐得叫他们退下，于是你就全身而退了。这样的戏码，我不想参与，我有一种更有效的方法。”
  话音刚落，筱禀再一次抬起他尊贵的右手，于是死士们忍耐许久的刀终于出鞘，几十人同时向犹诺扑去，像一群野蛮的狼。但郑犹诺可不是待宰的羔羊，早在他们出刀的同时，他一跃而起，飞身上了屋顶。但是筱禀身后的弓箭手们立刻向屋顶发起进攻，犹诺没有机会翻过屋顶，只好又回到地面。这一次，他聪明地落在了包围圈以外的地方，死士们立刻又层层围了上去，真正的斯杀开始了。
  筱禀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着欣赏情敌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过程。其实一开始他看不清什么，只能偶尔在人与人的空隙里看到犹诺一个漂亮的侧翻或者甩出几朵漂亮的剑花的余辉。在月亮重新明朗的夜里，属于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正在进行，有斑斑的血滴在月光下泛着新鲜的光泽在半空里一闪而过，马上又有另外一片血浪翻过，盛夏的夜里，开满了血色的短命桃花。
  男人一个个倒下，但只要这场斯杀没有停止，郑犹诺就依然活着，因为这是他独自面对的一场战争。渐渐地，筱禀可以看清他的脸了，杀红了眼的犹诺，脸上溅满了敌人的血，有的已经形成小股顺着下颚和脖子流下。突然，看似正在恋战的犹诺突然腾空而起，落在筱禀身边，死士们的目光才重新焦距在他身上，他手里的剑，已经架在了筱禀的脖子上。
  好快，除了犹诺自己，在场的其他人都暗暗惊叹着，每个人都仿佛被定格住了，不敢动弹。
  “你说得很对，这就是我预想的卑劣戏码，既然你没有胆量再与我交手，那么我愿意就暂且掠过那道令你耻辱的程序，直奔主题。”
  “那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发抖求饶，作为人质帮你脱离困境？”筱禀依然微笑着说，完全没有要妥协的迹象，犹诺站在了生死之间。
  有人说，重要的东西不能离手，特别是像未濯这样的稀世珍宝。这一次，如果能活下来，未濯，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我的视线，即使是下地狱，也一定要牵着你的手，因为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天堂。
  现在才知道，天堂和地狱，不隔千山万水，不隔遥远时空，只隔一个未濯。
  而曾经深刻爱恋着犹诺的两个人已经终于哀伤地被迫放弃了关于他的种种幻想，城外的送鹤亭里，朴旦离错愕地看着手里的玉玺和眼前的人。不知道犹诺看见这个场景会作何感想，会认为是背叛吗？明明已经下了要远离你的决心，但是为什么，罪恶感还是像幽灵一样不期而至。
  “你也选择离开他吗？”旦离看着龚静坦然的神情许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龚静的眼睑向下垂了一点，无奈地笑了：“不是我的选择，而是我被选择这样。”
  “熏~~？”
  “我不知道，也许死了吧”，她转身面向皇城，那里的天空是一片血色的光亮：“你快走吧。”
  “那你呢？”
  “我？先暂时消失吧。”如果他赢了，我就是皇后。如果他输了，我就是囚寇。未濯说过的，我很适合做一个皇后。当时我不想，因为我不需要。但现在我需要了，皇后这悲苦的差使，我现在需要。如果有那么一天，那么，我也想成为一个疯子，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疯狂的资本。一切使我悲伤的，我将使他悲伤。如果没有这样一天，那么，他一定是死了吧。那么我就消失，没有了他，一切的悲哀也将结束吧。我真的，很想就此消失，犹诺，你让我，憎恨自己存在的现实。
  “很明智的决定。”旦离边说边上了马，回头看了看龚静，无言地离开了。
  北方，是他现在唯一的方向。俊秀，我会找到你的，你已经是我心灵唯一寄托，也已经是明日盟唯一的寄托了。旦离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一方玉印，这是未濯的认可，是未濯的口讯。他说，明日盟是可以交付给俊秀的，为了俊秀，我们都是这样地奋不顾身。未濯，原来还有这么一天，我们用生命来保护着同一个人，却不是犹诺；我们用生命背叛着同一个人，却恰恰就是犹诺。未濯，很庆幸，当日城门一役，我的箭没有射中你。但还是忍不住漂泊了思绪，在马背上畅想，若那一箭射中了你，现在的我们，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未濯从水中起身，窗外被红映成血色的天空把木桶里的水映成了血，他披着一件单薄衫想走到庭院里看看这再一次热烈的天空。想必又有什么变数吧，犹诺，只是请你不要死，我不相信什么无论生死的谎话，人死了，怎么去爱。只有，只有活着，才能拥有真实的爱情。
  虽然，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那无谋的心意。但至少，犹诺，我还想爱你。
  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音，未濯推开虚掩的门，听到咿咿呀呀的木门的呻吟，能修砌出这样幽深的府院，想必，那为先帝尽忠了的宰相大人也并不是传闻中那样正直啊。能听到的声音，都在这府院之内，那么，是有人闯入了吧。
  未濯笑了，自己在唏嘘些什么呢？怎么还会以为，有纯粹的正直呢？没有的，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东西。
  自嘲地低下了头，然后看见了回廊的阴影里，有一堆什么东西。他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看守他的两个护卫，胸口还在起伏，大概是被人弄晕了。兵器的碰撞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惟独这个院落很清净。有人来过了，但没有上前打搅。
  是犹诺吗？未濯环视四周，期望着突然从屋檐或围墙上跳下来的犹诺，然后把自己带走。就在这个混乱的夜晚，有那么一些时候，未濯重新拾起了他的烂漫之心，开始想象，他和犹诺在今夜会有怎样的相遇，然后，怎样的出走。出走，离开这是非之地，共骑一匹黑马，去看世界。犹诺，你曾经说过的，有的时候，你想做一个纯粹的武者，一个剑客。可惜，这世界上，没有纯粹的东西，就连爱情，也总是因为沾染了泥泞而狰狞，让我们爱得这样吃力。
  未濯小小的期盼又消失不见了，他落寞地坐在回廊的台阶上，丢失了那来之不易的烂漫少年的心情。犹诺还没有来，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要是早一秒出现在未濯的面前，未濯一定笑着，像一朵被春雨洗涤过的干净的桃花那样纯粹地笑着，说着“带我走吧，一起离开吧，不要再回来了”诸如此类的傻话。但是犹诺还没有来，未濯已经清醒了。失却了天真的心境，犹诺，其实，世界也没什么好看的。
 
第四十三章
 筱禀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得意地笑。郑犹诺，谁都知道你喜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迂回游戏，我绝不会让自己落入你的手中。
  在犹诺的剑落在筱禀脖子上的时候，死士们的刀也逼迫着犹诺，犹诺被夹杂在人群中，他现在是孤军鏖战，绝对不能长久地把后背露在敌人面前。但此刻的他像网中的鱼，没有办法动弹了，不过还好，那个将自己作为鱼饵的人还不打算牺牲他自己。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已经没有办法微笑。犹诺的眼睛盯着筱禀不动，用余光寻找着某个出口。筱禀没有发现，弓箭手暂时失去了他们的作用，此刻的犹诺和筱禀都太忙了。犹诺忙着寻找出口，筱禀忙着要撤退，他在这里耽搁越久，未濯离他就越是遥远。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未濯，现在的你，也许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要投入眼前这个正在不停杀戮的男人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