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85章


良久后,他终于淡淡问道:“那么,您要我为您做什么?”
  “你是杀手,杀人应该不会手软吧?我要你为我做的,其实很简单——”
  “只要你在神州大地上为我布下一个六芒星血阵——待到幽蚀大开之时,便是碧落城幻城降临今世之日。”
  聂云心中微微一动——这个任务,或许真的并不难。
  “但,我还有三个条件。”
  “请说。”
  “第一,为我去蜀中,寻找红灯门的地点,然后取得她们的信物。”
  “是什么?”
  “是我的法器,你到了那里自然便会知道——凡人愚昧得紧,竟当那邪恶之源是圣物,在她们门中供奉了数百年。”
  “好。”聂云一口答应。
  “第二,你俗世羁绊太深,为了让你心无旁骛地为我办事,我会暂时封印你的灵蕴,也就是你的七情六欲——待你为我成事之后,自然会为你解开。”
  “第三个。”聂云思考了一瞬,并没有一口答应。
  “第三,我要你夺取你师父的岛主之位,取而代之……另外,我还要见你师父——待你为我取回法器后,我会派我的童子跟你去——将她给我带回来。”
  “好。”许久后,聂云听到自己干涸的喉中发出一个单音。
  “这是优昙婆罗花,我现在将它植入你心里,这样,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遁着它的香气找到你。”
  “优昙婆罗?”
  “三千年开一度的不祥之花——一种,被诅咒的花朵。”
  ……
  灵蕴被封印的前一刻,他看到一朵淡洁的白色花朵,在曼陀罗山庄主人的指间极美极纯地绽放着,累累花瓣中散发出一种近似莲花的幽香。
  ……
  
  “聂云,聂云……”恍惚间,虚空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个男子的声音。轻而温和,带着某种似曾熟悉的亲切。
  “聂云,聂云……”
  仿佛为了证明那不是幻觉,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他的声音,是那样地平静祥和:“聂云,睁开眼,不要被杀戮冲昏了头,这世间上,难道真的已经再没有你值得珍惜的东西了吗?”
  终于,在那话声中,男子无声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处身于一个“纯黑”的世界里——没有光明、没有颜色,有的,只是无边的静阒与黑暗。唯独前方男子的白衣透着淡淡的纯白色光芒,在这纯黑的世界里,宛如神人。淡淡的光晕萦绕着那个男子,让他看不清那个白衣男子的容貌。
  “你是……”聂云怔怔抬起手,却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手指。
  ——也感觉不到。完全没有触感……仿佛,自己已身在“虚无”之中。
  “别怕,孩子。我不是人,但我对你没有恶意。”白衣男子含笑道,“我十三年前便已经死了,碎裂的魂魄流转在这个世间已三百年,才聚合为一。”
  十三年前?流转了三百年?听着男子的话,聂云发觉自己愈发迷惘了。
  仿佛是看出他心中的疑虑,白衣男子耐心地解释:“我叫慕容雪,十三年前,曾做过与你一样的错事。”
  “和我一样?”
  “是啊,和你今日所做的一样。并且,我还伤害了我最爱的人,和我的同伴。不过,它并不存在于现在的历史——换句话说就是,我当年所做错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而我这个魂魄,则被时轮反阵的力量拉到了三百年前,无法轮回,也不愿消亡,一直固执地停留在这个世上——只为了,我和六个同伴的约定……我默默等待了三百年,便是等待着,今世,我和他们能再重聚。”
  看着聂云迷惘的神色,白衣男子笑道:“这其实与我今日见你的目的无关。我传唤你进入这个地方,让你来见我的灵体,时间只能维持很短,所以,我们先谈入正事吧。”
  聂云心中迷雾未散,却只淡淡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绝望。我也曾经绝望过,我能理解你今日所做之事,因为你做的这一切,十二年前,我都曾做过。”白衣男子轻轻叹了口气,静静说道,“聂云,问问你的心——为何,要杀他们?为何要毁灭?”
  “为何?”聂云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它毁灭了我最重要的人、夺走了我的一切。”
  “没有。”白衣男子语气中透出某种悲哀与苍凉,“你还有你的女儿,还有……你爱的人。”
  “我爱的人只有风儿一个。”聂云截口否定了他的话,声音冷淡,“至于我的女儿,我会让她和她地下的娘亲一起,见证我为她们创造的那个新世界——在那里,一切的规则都将由主人和我来定制——那将是一个温暖、和谐的世界,我想风儿也一定会很喜欢。”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吗?”对面男子沉吟片刻,忽地轻声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聂云漠然反问。
  “这里是你自己的心,所以你看不到你自己。”白衣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你一年前堕崖昏迷之时,是我趁机在你神智最薄弱的时候进入了你心里、以空间转移之术将你带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阳附近,同时解除了你被封印的灵蕴,并一直……蛰伏在你灵魂深处,欲图守护住你生命中那些脆弱而真挚的感情——就如同,挽回当年另一个我自己的过错。”
  “可是,我终于发现,原来我做不到——就如同当年,他们也阻止不了我。”
  “不要把我跟你相提并论!”聂云戒备地冷冷瞪着对方,反驳,“我是我,你是你!还有,我一直无法想起风,是不是因为你封印了我的记忆?”
  “我没有这么做,我没有能力封印属于你自己的记忆。并且,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我为你打开了灵蕴之后,你一直下意识地不愿去想起它而已。”
  “因为——你害怕挣扎、害怕取舍、不敢内疚而已。”
  “住口,你给我住口!”仿佛生怕被他一语说中了什么般,聂云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头,却发觉所触仍是一片虚无……
  “你所认为的那个‘理想’的世界不会和谐,只会比现在更混乱——他当年也是这么同我说的,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那是最后,那个白衣男子传入他心中的话语。
  
  **************
  
  再度睁开眼时,他已在巫风墓前守了三日三夜。下得重阳宫,迎面便撞见守在山下的萧雨和可情。
  白衣护法手中正抱着一个四岁的女孩。聂云的目光转向那个孩子之际,因为激动,肩膀无法抑止地轻颤起来……他伸过手去,想要开口唤一声女儿的名字、想抱一抱她,然而嘴角抽搐着,这一声,竟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白衣护法并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着将那个女孩抱到了聂云手里,随即低头附在婠儿耳畔,柔声吩咐:“婠儿,叫‘爹爹’。”
  然而,四岁的女孩只是漠然转过了头去,仿佛此刻在她面前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聂云怔怔看着这一幕,心中蓦地一痛:这眼神、这笑容,多像她的娘亲啊!
  然而,一旁的白衣护法却轻若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口的声音带着七分无辜、三分挖苦:“真是遗憾呢,你的亲生女儿不认识你,她眼里没你这个父亲。”说罢,轻轻拍了拍婠儿的头,柔声劝道:“婠儿,别闹别扭了,让你爹爹好好抱抱你,好不好?”
  聂云不顾女儿冷淡的目光,只是紧紧抱着怀中孩子,双眼已泛起微微的湿意——他知道,怀中这个孩子,已是他此生最后的希望了。
  然而,他最终只是恋恋不舍地倾身在女儿额上深深吻了一下,便将她交到萧雨手中。聂云定定看着他,淡淡说了一句:“为我保护好我的女儿……我现在,只敢相信你。”
  “师兄现下是要去何处?”萧雨将婠儿接入怀中,却并没有立刻答应。
  “这,与你无关。”。
  “那么,便请让我跟着你。”听他不谈找飞鹰报仇之事,萧雨的心瞬时凉了半截,却依旧强压下心底涌出的恨意,平静地出声恳求。
  “不必了。”有些不耐烦地,聂云即刻拂袖转身。
  “云师兄!”萧雨却抢步上前,一手握住了他肩膀,“师兄,你也不希望看到婠儿有危险吧?眼下武林正道在大肆清剿鬼棘组织的余党,若他们得知……得知她是你们的女儿,单凭我一人,根本无法保护婠儿安全!”
  聂云顿住了脚步。迟疑一刻,方淡淡吐出两字:“随你。”回首之际,又冷冷看了一眼他身旁所立的青衫少女,随口问了一句:“她是谁?”——他已经忘记了当日在唐门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个少女了。然而纵使记得,他也不会记得他们最后的谈话——因为那个时刻,他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之中。
  “我是他的女人。”青衫少女却是若无其事地将头歪向白衣护法的肩头,施施然一笑。
  “……”聂云再不打话,自顾自抱过婠儿走开。
  
                  十一 未知前途
  飞鹰终于来晚了一步。当他到达兰州附近,便已传来西宁州被屠城的消息。
  而聂云四人这时刚刚到达海心山。
  屠城的人自不可能是聂云,因为他一路上都与萧雨和可情在一起。当然,换句话说,除了二人之外,便无人可以证明屠城之事与他无关。
  一路上他三人不是没有听到西宁州遭屠的消息,然而聂云对这一切却只是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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