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80章


  “放下你手中的剑,我们便放了你的女儿。”玄清一字一字,淡淡出口。
  巫风话音幽冷:“若是我不放呢!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牛鼻子,便要荼戮一个年仅三岁的幼女不成?”
  “夜魅,我知你武功高强。或许老道一对一与你交手,也未必及得过你。所以,为了顾全我们全真教千余弟子的性命,今日便是牺牲一个女娃子,老道也在所不惜了!”
  巫风脸色立变,沉默良久,忽而冷声道:“好,但——我需要先和我身旁这位师弟商量一下。”
  玄清迟疑一刻,终于颔首。
  在众目睽睽之下,鬼棘组织的女主人忽地将手搭上了身旁白衣护法的手,似是轻声和他说了一句什么,萧雨脸色蓦地一变,猛地直摇头。巫风却是慎重地对他点了点头,目中神色坚定而绝决。萧雨依然摇头,忽然跪下了身子,抬起头望着他的师姐,眼中已有泪水渐涌。巫风却依旧在摇头。
  良久后,白衣护法茫然地握紧了师姐的手,眼里有乞求的光。然而巫风却已挥手撇开,大步朝前迈出。
  方才谁也望不见他们的口形有何动作,谁也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玄清凝神听去,发觉空气中有细微的声响——是天遁传音之术,以内力直接将话语传达入对方耳中。
  巫风与萧雨手中的剑刚被取走,玄清便即下令:“立刻给我拿下!”令毕,自己亦掣出长剑,飞身疾掠而来,长剑呼啸横空直袭巫风!
  巫风却似早已料定他有此一招,凄清一笑,长发霍地飘散,眉间隐生出一抹红痕,状如鬼蜮!
  玄清正自诧异间,巫风已疾仰身避开他刺来一剑,即又俯身,霜锋直插入地,身形宛如猿猱,俯贴于地,剑光蓦地在身下扩散开。
  玄清忽地回身,剑发龙吟,振臂一剑挥下。眼见巫风便被一剑拦腰截断!
  魔剑魅影此际仿佛感知到主人危险,发出共鸣,忽地自地中跃起。光芒吞吐间,紫衣女子身亦与剑合一,凌空飞掠而起。
  剑气声如雷贯耳,一片紫影在陡盛的剑光中一幻为十,十幻而百——漫天剑光呼啸纵横,千千万万个幻影于偌大的道观前游离移转,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霍堃骇然失色,尖叫道:“天魔解体,是天魔解体!”
  一声未甫,霍堃连叫都来不及叫出一声,头颅已与四肢分崩离析——堕地的双目依然圆睁,双足依旧保持着想要逃脱的姿势,由于惯性继续向前窜出数尺才颤颤坠地。
  与此同时,漫天剑光中,一道白影闪电般掠过,白衣护法已迅速从霍堃断臂间接过婠儿——四岁的女童被方才那极其血腥的一幕吓得连哭也哭不出声,白衣护法抱着她,趁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师姐的幻影之上,瞬地自一旁捧剑而立的全真教弟子手里夺过自己的长剑冷靥,便护着婠儿一路杀将出去,迅速朝山下夺路狂奔。
  玄清望着这骤然生起的巨变,心下也不禁骇然:“快,步阵!”
  然而,话出口之际,铮铮剑鸣声中,玄清感觉到胸腔里温热的液体正喷薄而出,他忙俯低下头,却骇然看见魔剑竟已在自己眼前穿胸而过!待他再度抬起头时,面前已然空无一人,只有漫天的幻影与剑光,激荡九天!
  剑花穿梭,宛若行云流水。紫衣飞扬,翩若飞凤惊鸿!
  白衣护法抱着婠儿,最后望了一眼师姐的身影——那也是她,此生绽放出的最瑰丽的血宴了吧!
  在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阵”的围攻下,她听见师姐念出了最后的四字真诀:“天——魔——解——体!”
  ——随即,一切寂灭无声。
  ……
  暮色四合之际,白衣护法匍匐在终南山下的土坡上,双拳奋力捶打着地面,对地嚎啕大哭——那一刻的他,犹如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直到双拳都已经血肉模糊,婠儿才从他怀里挣脱,痴痴地指着远方,笑道:“萧师叔,又有人来啦!”
  萧雨并没有注意到——此刻,这个仅仅三岁的幼女脸上,那空洞而呆滞的目光、那扭曲而诡异的笑脸……
  血祭——我要你们通通为我师姐血祭!
  来吧,哈哈,都给我来吧!白衣护法一手抱起婠儿,一手握紧长剑,眉目间满是凌厉的杀意与刻骨的恨意,如一个地狱出身的修罗般狂笑着,奋力挥霍着手中的长剑——将一切的一切毁灭、将一切的一切祭与师姐殉葬吧!
  四岁的女童此刻瑟缩在他怀里,从自己的小脸上摸过几滴温热的液体,放到嘴边轻轻吮吸着——仿佛陶醉在那充满血腥的淡淡靡香气息里,痴痴地笑了起来。
  ……
  
  **************
  
  在萧雨沿大道下山之时,聂云已由山东侧偏壤的小道抵达重阳宫外。——一路上都是浓烈刺鼻的血腥味——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血的气味。
  刚赶至重阳宫外,他便望见了那样惨烈血腥的一幕——被血色红光晕染的重阳宫内,漫天都是飞舞的残肢,以及飘扬的血珠……
  看着从空中翩然而坠的那一袭紫衣,他心头一惊,蓦地凌空跃起,将那个坠落的紫衣女子接入怀里——身形落地的一瞬,二人四目相望,双眼一瞬也不愿离开对方的眼睛……
  “……师兄!”终于,落地的瞬间,巫风喃喃着,吐出这个四年来一直魂牵梦萦的称唤。聂云握紧了她的手,抬目扫向四周——此时,全真教的道士已死伤近半,“天罡北斗阵”已然被破,如今是再无力归位了。
  全真教众道士团团将聂云围在中心,却见那个青衣男子蓦地抬起头,冷月光下,男子瞳中有红光乍然闪过,冷眼将众人一一扫过——似是怕了他眼中那可怖的杀气,众道士均皆退避数尺,一时竟无一人赶妄动。
  聂云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语声颤抖:“你、你为何……?”
  怀里的巫风也抬手轻轻抚摸着聂云的脸,那张菡萏般秀净的脸与月色娇妍辉映——那是她动用了“天魔解体”后最后的回光返照。
  巫风抬起了另一只手,聂云也伸出手与她紧紧相握,任凭她纤细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眉宇、鼻峰、嘴角、耳畔……
  “云,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聂云摇摇头,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僵硬,耳边那声音哽咽得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没有做梦……真的是我,是我!”聂云说着,紧紧将她单薄的身子搂入怀里,为她绵绵输注内力,声音喑哑而战栗:“风,你别走……风……”
  然而,巫风却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唇边牵起一个凄凉的笑意:“没用的……别再耗费你的真气了……你忘了吗?天魔解体——无救的……你都忘了吗?”话声中,她缓缓掳起聂云的衣袖——
  聂云看着左臂上那个清晰的齿印,头颅蓦然“嗡”地一响——那一刻,仿佛记忆中有什么被禁锢着的东西欲破颅而出,无数爱恨悲欢汹涌而来——
  ——师兄,你相信……有来世吗?
  ——我信。
  ——那我在黄泉海等你。
  ——即便死后要入十八层地狱——
  ——我们也一起闯。
  他怎么能忘了她呢?!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将她忘了呢?她是在自己在那无边的黑暗生涯中、在血色的岁月里,最弥足珍贵的回忆啊!他怎么能忘了……
  ——你要背叛我吗——我的妻?
  ——我仁慈的好妻子啊——即便她杀了你全家,你也不惜为了护她,而背叛我吗?
  ——师父,当年既是您带人灭的茗剑山庄,若徒儿猜想无错,我的生父生母应该也是被您所杀——您因心怀愧疚,故而对我特别眷顾——是吗,我的好师父?
  ——雨师弟,你师姐现因师父和双曜使不幸失事而致崩溃,烦劳雨师弟你即刻将你师姐送去牢房,让她好生休养——且给我记住,莫再让我看到她出来。组织大事,往后就由师兄我为师父和两位师兄姐代劳了。
  ——云师兄,三年前师姐为你身重剧毒,为了你被师父幽禁三年,无怨无悔等你三年,更为你生下一对女儿——你如今竟这般对她!你有没有人性!?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真的是自己的记忆吗?!自己怎么会这般对待她?还是——因为觉醒了记忆的他下意识地想要摈弃这段回忆,所以才刻意将所有关于她的回忆都遗忘了?
  那一刻,在唐家堡时林若芷的话又响起在耳畔:
  ——他在路上便感应到了你的危险,急着来救你……你们心意相通……你们才是……
  是啊,若是真的忘了,他如何会在重遇之际奋不顾身地救她呢?……为何会将那个“风”字记得这般清晰呢?……他一直觉得,他对林若芷有一种“妻子”的感觉,是源自她身上那白芷花的幽香。其实不是——是因为两姊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因为两姊妹身上有同样的白芷花的香气啊!
  然而,巫风才是他的妻子……她是陪伴他走过整个漫长的少年时代的知己和妻子啊……!而他,又怎舍得将她遗忘、怎忍心伤害她?!
  那一刻,这个江湖第一杀手像个孩子般,猛烈地摇着头,跪跌在地,哽声喃喃:“风,你别走……我想起来了,我们所有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你别走……”
  “我不知道那时为何会伤害你、为何要将你禁锢——或许,那根本不是我!但是,你给我机会,让我赎罪,好吗?”
  “其实,我也从未恨过你,我知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师兄,以后……以后和……和我姐姐好好活着……好好、好好抚养我们的孩子……”
  怀中女子的呼吸声终于变得短促而低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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