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回眸之际，少女看到那个她爱慕了多年的男子眼中投来的关切目光。
  无血色的唇边缓缓溢出一个笑容，可情再不回头，拖着虚浮的脚步，向着山下走去。西斜的日影在她的青衣上投射出深艳的血色，而她的身影终于被湮没在荆棘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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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夜幕降临之前，所有人都下了山。整座山上，只剩下他和遍地的残尸。山顶的寒风吹打着那一袭单薄的青衣，而待到暮色渐起之时，青衣男子也终于茫然地下了山。
  ——仅仅一日，他得到了所有，然而不到一日，他便又失去了所有。
  走在荆棘丛生的杂道上，夜魑蓦然仰天长啸一声——那啸声回荡在山林间，传来反反复复的回音。
  无星无月的深夜里，他分不清路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什么也没有想，因为，哪怕是一瞬的思考，都足以将他的神智击跨……
  他害怕这种矛盾——
  他更加不甘——不甘于林若芷的畏惧和鄙夷。
  我是人……我是人！心底里反反复复呐喊着，可是那一刻，竟连他自己都矛盾了——我真的是人吗？
  幽月临死时的话语又响起在耳畔——
  ——师父，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对啊，这一切的真相，或许……去了玄冥岛就会知道了。
  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般，下山后他便一路向东，往玄冥岛方向而去。
  ……
  
  一个月后，长安。
  这日，聂云方刚起身，欲出门之际，忽见一人立在客栈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聂云淡淡望着拦截在身前的黑衣男子，立时蹙眉：“你是谁？”
  然而，那人却只是定定看着聂云，蓦地屈下双膝，在他面前重重跪下！
  聂云微微一惊，刚俯下身欲将他搀起，然而那个铁血一般的男子此刻竟只是仰头望着他，凄声哀求：“聂岛主，您去救救岛主、救救您的女儿吧！”
  闻得此言，聂云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连忙伸手提起他胸前衣襟，颤声追问：“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那杀手在他纠扯下站起身，苦笑了一下：“我是您最忠诚的部下，魍魉十三杀之一的金十一啊！”
  “在岛主动身去往唐门后，土旗使突然背叛了组织，将小姐掳去终南山，昨晚……昨晚全真教那帮臭道士找人来传话——让岛主今日一人上终南山去，将小姐换回来！否则、否则便要杀死小姐！”
  聂云如遭雷袭，脸色蓦地苍白。他大力握紧金十一双臂，急声追问：“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她、她怎会那么傻？……她这般做，母女二人都会葬身在全真教啊！”
  金十一重又匍匐在地，大力磕头：“萧护法也是这般说的。但是岛主她……她根本不听啊！她说小姐是您给她留下的最后的怀念，她说、说就是拼着一死，也要将小姐……”
  金十一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下去，然而聂云却早已夺了他的马匹，这时已连影都不见了。
  金十一半晌方缓过神来，忙从几个随行下属手里夺过一匹马儿，欲跟随而去。然而即在这时，却见街巷尽处，一骑黑云正飞驰而来——一个下属骑马而来，衣上马上，都已血迹斑驳。
  金十一顿时怔了一下。那人望见他，仿佛是终于松了口气般，蓦地跌下马背。随即吃力地撑着地面，抬头望着金十一，脸部因痛苦而扭曲，却断断续续地道：“十一爷，终于……终于找到您了。您快走吧，白虎堂、白虎堂被人攻陷了！”说罢便脖子一歪，再没有了气息。
  
                  七 天人永诀
  巫风一行人刚刚到达长安白虎堂，迎面便遇上了从玄冥岛赶回的魍魉十三杀。这时，白虎堂亦有下属带来消息：土旗使霍堃已在巫风攻打唐门期间，投靠了六大门派，并挟持婠儿投奔了全真教，如今全真教掌门玄清道长要求巫风明日孤身一人前来交换女儿！
  听到这个消息，巫风脸色蓦地雪白，怔怔跌落椅上，浑如被人勾去了魂：“好狠！这帮‘武林正道’、‘江湖大侠’！”
  萧雨此时伤势早已康复，他担忧地看着师姐，迟疑道：“这……只是一个陷阱，若是连你也落网的话，就……更没人能救婠儿了。”
  “我想，或许……我们还能找到其它法子。”轻声说完这句，萧雨便低下了头去，似乎明知这番话连自己也不能说服。
  “没法子了，我必须去。”巫风霍地起了身，“我想他们堂堂全真教，应该还不至于卑鄙到了违背信义的地步。”
  “岛主！”这时，魍魉十三杀之首左震云也霍然离座起身，阻拦道，“他们若是还在乎他们的名声，也不会卑鄙到使出这一招了！岛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您要以大局为重啊！”
  “大局？”巫风望着他，冷笑道，“我只是一个女人，对我而言，他曾经就是我的全部！而如今婠儿就是我的全部！我不知道什么叫大局，我只知道我不能拿婠儿的命去赌！”
  “岛主，您此去……必然有去无回。”丘老七也低声阻拦。
  巫风轻叹了口气：“若我当真回不来……那么，这里的一切，便交给萧护法。”
  “岛主！”满堂杀手齐声惊呼。
  萧雨却并没有再感到惊讶，只淡淡笑了笑，仿佛下了一个什么决定似的，深深望着师姐，一字字道：“师姐，我陪你一起去。”
  谢海待要劝阻，白衣护法即已淡淡一笑：“若是我们回不来，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巫风眼瞳一缩，冷然道：“你不必陪我一起送死。”
  “不。”萧雨含笑望着她，那笑里有几许童贞，宛如很多年前，还是孩子的他第一次望见她时，那样清澈……然而少年声音却是冷定，“我不是陪你去死，我只是去接婠儿而已。”
  接婠儿。婠儿那么小，是不可能一个人从终南山回来的——这真是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巫风沉默了良久，终于颔首：“那么，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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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正午，终南山全真教。
  巫风与萧雨方抵达终南山下，便有百余持剑道士将他们团团围困住。望着黑压压逼涌而来的人群，巫风霍然冷笑：“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便在这时，众道士忽然纷纷退避两旁，让出一条路——一个身材清癯、发髻高绾的中年道长从众人让开的通道中缓步走出，望了二人片刻，淡淡喝道：“退下，让他们上山。”
  于是众道士只得纷纷收剑归鞘，一群人的眼睛却依旧牢牢紧盯着二人。
  两人恍如未见，自顾自地大步朝山上迈去。
  “等等。”那中年道长这时忽然伸臂拦住了他们，“留下你们的剑！”
  巫风眼瞳蓦地一缩，眼中杀意陡现。一旁的白衣护法轻哼一声：“师姐，别管他。我们就这般上山，我就不信全真教——这武林正道的泰山北斗会那么言而无信，在我们还未见到婠儿之前，便拿我们血祭！这若传出去，他们自己脸上也不光彩。”他这话运足了中气，音量故意放得特别大，清清楚楚地让在场每一个都听到。
  巫风淡淡一笑，即与萧雨大步向山上迈去。众道士一惊，欲待阻拦之时，那中年道长却一摇手，声音低沉：“由得他们去，反正——他们今天日落前全部都得葬身在终南山！”
  ……
  全真教重阳宫外。
  当巫风与萧雨二人提剑赶到时，却见八百余弟子已齐齐围聚过来。巫风冷哼一声，大声喝道：“霍堃，我已经来了，婠儿呢？——你给我把婠儿交出来！”
  话声中，重阳宫正门阴影里骤然多出一个人影。那人缓步走出，怀里正抱着一个幼女。他望望巫风，又望望萧雨，漠然：“师姐，对不起，我不想的……但如今我们大势已去，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萧雨冷冷一笑，低讽；“的确是良‘禽’。”
  霍堃呆了一呆，他身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却一挥手，命令众人不可轻举妄动。“霍堃，你的选择没有错。弃暗投明，本就是明智之举。对于这些妖邪之众，不必多费口舌解释这么多。”
  巫风蓦然冷笑：“我承认我们鬼棘组织确是邪魔歪道。但你们呢，你以为——你们又好到哪里去？！一面声张正义，一面唆使人家的门人将人家的女儿胁迫至此。如此阴险卑鄙的招式都敢使将出来，还敢满口‘侠义道德’？！”
  那老道长轻叹了一声，拂尘一挥，涩声道：“贫道玄清，执掌本教已有三十余年。二十余年来，眼见着你们鬼棘组织以极其残忍的手段灭人帮派、刺杀朝中命官，却无能为力。如今，贫道顾不得侠义之道，也顾不得江湖人耻笑了。我不想瞒你，如今，六大门派已经去围剿你们在中原的各个分堂，而我的盟友——飞鹰何老弟，已经去清荡你们的总部，玄冥岛了。你们大势已去了，还不快束手投降，以免再杀伤无辜？”
  巫风蓦地一震，怒喝：“你们好毒！”
  玄清闭目叹道：“对于你们这些为祸众生的江湖妖邪，自然顾不得讲江湖规矩。就算有报应，老道也愿一人承担！”霍堃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师姐。念在同门一场，我也不愿伤你。只要你肯……”
  巫风不理会霍堃，只一句一句地质问玄清：“如今我已经来了，是否你们便可以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