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78章


  “为求生存,我们那时加入了一个戏班……班主待我们并不好,有次我们差点被班主打死,于是逃了出去,一路乞讨往西,直至遇上师父。”
  “那时我们无处可去,只得求师父收容我们……师父说她那时也是无处可去,便收了我兄妹为徒。”
  “此后二十多年,我们一直跟在师父身旁。师父她脾气虽暴戾,可我们知道,她并非一个无情之人……她待兄妹二人,犹如再生父母。’”
  “师父她一生,恨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仇人;而另一个,是她的爱人。她还一直在苦苦寻找着一个孩子——她和她爱人的孩子……”
  “原来在我们与师父相逢的一年前,师父便已被她的师父逐下天山了。她的师兄负了她,而她却怀上了他的骨肉……她下天山之后,一路东行,在到洛阳时,已经将要临盆……临盆那晚她并无先觉,孤身挣扎在雨泞里,生下孩子之后便昏迷在一户农舍前……那户农家将她救醒,并收容她在他们家养身子。”
  “师父当时很感激他们,在孩子才两个月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再上天山。她要向她师兄问个明白,于是便将她的孩子暂托给那户农家抚养……”
  “而那个孩子,便是你啊——云师弟。”
  聂云头脑轰地一响,突然有种窒息感压迫而来,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下天山以后,师父便遇到了我们……她带我们去洛阳找那户农家,然而黄河水患,他们举家已不知所踪……”
  “我们当时劝她,说你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于是,她便将所有寄托全投入了报仇的漫长道路上。”
  “那些年,我们看着师父亲手创立了‘鬼棘组织’,并辅佐她壮大鬼棘,成为她的左右手——而那几年,她也一直未停止过派人到处寻访你。”
  “及至七年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那户农家,然而他们却告诉师父,他们为了生计,竟将你给卖了!”
  “师父当日一怒之下,挥剑斩了他们一家四口……”
  “于是我们又四处察访。终于在又过去了七年之后,一次无意间,我们在洛阳一条市井之流杂居的街巷里,见到了一个左肩上有棘花胎记的孩子——那孩子虽衣衫褴褛,却气质超群,不同于一般的花子。并且,他的眉目与师父依稀有些相似……”
  看着聂云茫然失魂的双眼,幽月轻轻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如在端详十多年前那个孩子——
  “你还记得吗?后来的每月十五,师父都会将你带到附近的一处山林里,秘密传授你武功……她一直不敢和你相认——十多年来,一直不敢……尽管,她一直对你冷言冷语,从来不加以辞色,但我们都知道,师父她心里有多爱你……虽然她从不肯承认自己对你的爱——就如二十多年来,一直不肯承认对她师兄的爱一样……”
  语声略顿,幽月深深吸了口气,望着面前的师弟,微微苦笑:“希望师弟你……能顾念师父对你的养育之恩,将她从曼陀罗山庄接回……”
  “——言尽于此,公子,你……好自为之。”
  聂云面色骤然一变——直至此时,他神智方清醒了过来,刹那间只觉得脑颅中嗡嗡作响,哑声追问:“你说什么?我娘、我娘是谁?!”
  然而,幽月却只是轻叹了口气,已不再答话。她转过目光,看着身旁玄阳紧紧闭合的双眼,伸出十指,触摸着他已死去的身体,脸上竟无半分哀恸之意。但听她苦苦一笑:“哥哥,我们——黄泉再会。”
  巫风心头蓦地一凛,怔怔望着幽月,失声道:“你——”
  “是啊,我们一直是——相爱的啊……呵呵……很愚昧?很荒谬?明知没有结果,明知这段情,必为天地所不容、为世人所不齿,可是……我们的心,却早已紧紧相连。”
  “我们生——无法相守,但愿死——能同穴。”
  “师父她……一直知道,也一直包容我们。我们未曾有过行差踏错,我们兄妹一直忠心耿耿、全心全意地为岛主效力,以为可以冲淡这份不堪的情愫——然而,还是不可以啊。”
  “我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话声中,幽月蓦地抬手,揭下了自己的斗篷——斗篷下,是一张清丽秀致的脸。模样,约莫只有三十岁左右。
  “不要!”聂云欲待制止,然而,一阵冰凛之气已蓦地穿透了她的身体——跟着,一点点将她和她怀中的赤衣男子冻结成冰!
  ……一切终于再无声息。只剩下那座冰雕,将两个人冻结在一起,仿佛要远离这尘世的一切繁华与喧嚣……
  透过冰晶雕塑,众人看到幽月泪脸下的笑颜竟是如此的宁静安详,如此的释然——仿佛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和救赎。
  ——她的哥哥也是一样吧。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
  
  此刻悄悄回眸,静静看着这一切的白衣女子,眼中也已有泪水悄涌。目光对上远处那个青衣男子的片刻,她蓦地又回过了身去。
  二人经过可情身旁时,飞鹰淡淡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然而便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萧雨手中的冷靥长剑已然抵上了可情胸口!
  可情回过神,看着面色苍白的白衣护法,凄然一笑:“你……要杀我?”
  双曜使之死牵动了萧雨压抑了许久的怒气,萧雨此刻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望着一个仇人。
  可情惨然一笑,抬手握紧长剑,向着自己胸口移近——冷靥霜锋更深入肉中几寸,然而满手鲜血的少女唇中吐出的话语却是淡定不惊:“那么,你杀吧。”
  飞鹰蓦地一惊,怔怔看着身侧少女。然而可情已不再看他一眼,双目只是一瞬不眨地迎着白衣护法憎恨的双眼,声音轻、却冷定:“是何大哥派我来做卧底的——从最初装成出逃的舞姬、接近朴雷,再到与你达成交易,搜集你们组织内的情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他……”
  话声未毕,萧雨目中仿佛有针锋闪烁,手握长剑的手更深入了几分。少女的血,顺着少女的手指、顺着冷靥的剑脊流向萧雨手背。
  “为什么……你这么动怒?……”他剑下的少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紧捂着自己胸口,唇边却牵起了一个笑意,“因为,知道我其实是……”
  ——一语未尽,萧雨手中长剑已穿透了她胸口衣襟三寸!
  然而少女却咬紧了牙,猛地咳出一口血,唇中吐出话语竟带着一丝侥幸,“原来,你对我也——”
  ——“嗤”的一声,长剑的整个剑锋已完全插入可情的青衫内!重伤的白衣护法目光冷静得出奇,然而眼眸深处却有微微的战栗……
  看到那深入可情衣衫内的剑锋,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蓦地变了。然而,便在所有人都料定她必死无疑之时,可情却只是呛出了一口血,身子猛地向后一跃,避开了他的剑气。旋即撕开胸前衣襟——青衫内,赫然是一件银光闪动的软甲!
  “天蚕宝甲?”巫风低声惊呼。
  少女左手缓缓从被鲜血浸透的胸口放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掌,抬眸凄然一笑:“对不起,你……又中了我的计了……”
  萧雨的目光盯着她,眼底竟闪过隐秘的庆喜之色。然而随即眼前一黑,忽地昏迷了过去。倒地之前,一侧的谢海已俯身将他扶起。
  巫风幽然叹了口气,冷冷地看了可情一眼,漠然道:“往后再见,便是兵戎相向的时候了!”言毕一拂衣袖,冲已将唐门弟子与飞鹰派来的死士屠戮殆尽的剩余杀手振声喝道:“我们走!”
  一众杀手并没有理会仍呆呆站在双曜使冰塑前的聂云,便跟随巫风下山而去。而巫风也没有再回头看那个青衣男子一眼——因为再回首,便是放下了她最后仅存的尊严。
  既然他还是放不下姐姐,那么,她不希罕这种廉价的爱!如果,他真的做出取舍,他会自己来找她的……
  林若芷也并未再看聂云一眼,她只是扶着飞鹰走到可情身旁,轻轻拍了拍怔在原地的少女单薄的肩膀:“我们回去吧?”
  “不。”可情轻咳了一声,茫然地摇头,“回不去了……已经……回不去了。”
  “你……!”林若芷微微一惊,却似乎从她失神的目光中明白了什么,却见可情淡淡地向她点了一下头,似是为了肯定她心中那个猜测,“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看到林若芷猝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和飞鹰那张依旧无悲无怒的平静的脸,少女缓缓背过身,蹒跚着、向着山下方向走去,边走边道:“我已是……他的女人了……并非、并非为了何大哥……”
  “如今……你要回到他身边去?”她听到身后的白衣女子急声问道。
  “不。”轻轻叹了口气,少女忽地释然一笑,“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能再回到何大哥身边,也不可能回他身边去……我……累了……”
  “好好活下去。”临别在际,她终于听到那个熟悉而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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