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74章


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总是这样的卑微、这样的丑陋!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永远也抬不起头!
  杀念顿起,手中魔剑眼看着便要挥落,然而便在这时,一旁一边与幽月拆招、一边一直注意着这边三人的白衣护法忽然出声,大叫道:“师姐,不要!”
  ——师姐,你不能杀她。你若是杀了她,只会让云师兄更加恨你!
  ——何况……何况那个女人,毕竟与你有着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杀了她,你会后悔一生!
  然而未接踵,巫风已顿感后心蓦地一紧——另一把魔剑此际已抵上她的背心,身后的男子语声冰冷:“你若杀了她,我便杀你。”
  ——巫风并没有看见,在说出这句话时,身后男子眼中激烈挣扎的目光。
  然而,只这一句,已然令她心寒彻骨,索性一咬牙,反更加握紧了手中魔剑,恨恨地道:“那你便杀了我吧!”
  心猛地一沉,聂云发觉自己握着长剑的手正微微颤抖,甚至连伤也没有伤到她分毫——这是怎么了?是手不听使唤了吗?
  为什么?林若芷是自己最想守护的人啊!为什么明知眼前这个人要伤她,自己却依然无法对她下杀手呢!
  然而便在此刻,身后白衣护法带着急切和惊恐的声音远远传来:“云师兄,小心!”
  然而,已是不及。背脊霍地一凉,不知何时,冰冷的剑锋已抵上了聂云背心的致命处。
  几于同一刻,他看到白衣女子看着自己身后那惊骇的目光——
  白衣女子眼波剧烈动荡,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颤声轻呼:“二师兄——?”
  
                  四 我本非人
  萧雨此刻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聂云四人身上,竟然分毫没有察觉到背后迫近的危机——幽月的掌风,已趁隙向着自己身后袭来。
  幽月的‘冰凛’之气与她哥哥玄阳的‘焚炎’之气都已练至化臻之境,若是毫无防备地被一掌劈中,纵是不死,也必然内伤惨重。
  千钧一发之际,可情毫不迟疑地一手揽起萧雨的腰,飞身向着飞鹰四人的方向掠去。
  然而,纵使可情的轻功堪可与巫风一较高下,却因先前已与双曜使剧战过数百回合,此时体力早已衰竭,何况现在更带着一人,她如何闪避得过?!
  眼见月曜使的掌风已迫近自己背心,绝望的一瞬,可情将目光望向了那个黑衣男子——此刻,可情就在他身后丈许之处,只要他回过身来拉她一把,她就一定可以逃脱那一掌的厄运。
  ——然而,那个冷竣的黑衣男子只是沉默地以冰冷的剑锋抵着聂云的背心,目中甚至平静得半点波澜也看不到。
  少女一颗心瞬时沉了下去……那一刻,可情有些自嘲地阖上了双眼——想不到,自己最终竟然是要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吗?
  那一刻,她脑海中顿时浮起了八年前,他们初遇时的情形——
  当她父亲在血泊中倒下时,那个病弱的女孩并没有哭泣,只是沉默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那一剑的终结。——对于一个时时活在死亡的阴影中的人来说、对于一个被批断了活不过二十岁的病弱女孩而言,或许提早结束她这无意义的一生,也是一种解脱吧?
  然而,迫临的死亡并未能立刻夺去她的生命——眼睫上霎时沾上了温热的液体,睁开眼时,眼前已全是血红色,而挺身护在自己身前、为自己挡下那当头利刃的母亲已被一个黑衣杀手手中的长剑穿破了喉咙,鲜血顺着她的眼睫、她的面颊缓缓滴落……而母亲临死之际,却依旧保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将女儿护在身后……
  剑势并没有缓住,长剑穿透了母亲屹立的身躯,向着她胸口刺来……
  不知是被鲜血还是泪水所模糊的双眼里,只看得到血红色的一片,然而十二岁的孩子竟牵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她是个怕黑的女孩子,今夜的黄泉路上,有爹娘陪伴着自己,应该不会再孤单了吧?
  可是,她的生命并未如预期的那样终结。剑锋依旧向着自己立身之处疾刺而来,然而她却感到自己的身体忽然一轻,竟已被人腾空提起。
  睁开眼,已是身在半空之中,而抬起头时,她看到那个黑衣少年正目光关切地看着自己。
  从此,她便被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黑衣少年救到了他暂居的家中。他告诉自己,他是来京城调查关于七年前的一些旧事,而她的父母,却是他要查的那个人的朋友。没想到,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于是,她从此便跟在了他的身边,称呼他为“公子”。然而他却一直未曾将她当作一个婢女般使唤——他对体弱多病的她照顾关怀得无微不至,直如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妹妹……
  她跟了他六年。看着他如何状诉他爹的故友、如何以一个平民之力整跨了一个当朝御使大人、看着人家一家三百余口在城南的菜市场落了一地的人头……看着他如何成为一个神捕、带着自己住入了高悬着“何府”匾额的大宅……看着他将那个老管家接入府中——从老管家口中,她得知了他很多往事……尽管老管家对她这个仇家之女始终存有疑心,然而她并不介意。她只是想要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能够多了解他而已……她看着他宣布金盆洗手、看着他口称“弃剑从商”,又看着他大批收买死士豢养在府里、暗中对付鬼棘组织……她不惜学习了这一身邪媚之术——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为了能帮助到他,她不惜主动请缨、只身那个杀机四伏的修罗场……
  然而,他呢?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时常在他坐在桌案前捧书之时、在何府的后院内当空舞剑之时,有一个青衣女孩,常常会躲在树荫下的偏僻角落里,一语不出地默默注视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那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少女。
  然而他始终,未曾多看她一眼。就如她始终,也不曾了解过那个她最亲近的男子的心。
  当三年前,她看到那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何府之时,聪敏的少女心中便已知道——那个女子,是他心中一直痴恋着的人。
  其实她要的很少。她只是希望她的公子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只需要在感觉寂寞的时候允许自己陪着他说说话、聊聊琐事,在失落伤感的时候能够让自己聆听他的心事,便足矣。
  可是他似乎从来也不需要——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坚强到不允许别人“给予”、也不允许别人为他“付出”的人。可是他却已经给予别人太多——无论是对那个白衣女子,还是对她,都给予了太多……
  而她最后的期望,只是想要一个家的温暖而已——在这短暂的生命终结之前。可是,他给不了她。
  他曾经不带任何兵刃、抱着病得奄奄一息的她策马奔赴千里之外的药王谷为她求诊,却不能给她一个承诺——一个超出“主仆”、或者“兄妹”之前的关怀都不可以。每在中秋或者除夕,她只能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流银般的月光下、那一袭清冷单薄的黑衣,看着他抬头望月的双眼里,仿佛寄宿了来自亘古的孤寂……
  最终,这最后两年的生命,她却毫不犹疑地选择了为他身赴虎穴……
  临走前,她便告诉过他,希望能在生命终结前依自己的意愿、为他完成这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然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口中所言的“轰轰烈烈的大事”,其实只是为了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名字,让他永远记住——在他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叶可情”的女孩,陪伴他走过了自己近乎半个人生,用她的生命为他实现他毕生最大的心愿、最后为她而死的少女——叶可情……
  ……可是到头来,为了手刃那个人,他竟然能任凭自己在他身后陨命!
  少女的嘴角牵起了一个自嘲的笑意,听着身后幽月逼近的掌风,十九岁的少女认命地阖上了眼——
  她不会知道,飞鹰的心在那一刻经历了怎样剧烈的挣扎与徘徊……
  她也看不到,飞鹰握剑的手已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剑鞘。
  然而,他的脚步却分毫没有移动——玄阳如今已被聂云重创,他竟能分毫不畏惧玄阳的‘焚炎’之气,敢以掌力与他相拼,那么,纵使换作幽月,结果也还是一样吧?
  没有凡人可以空手接下他们的咒术,而聂云不仅能够如此轻易接下,竟还能将对方重创——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的存在了吧?
  或许,那个在神州大地布起“六芒星阵”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而如今鬼棘组织的女主人巫风,不过是在助他达成心愿罢了……
  想要毁灭这个神州浩土、毁灭他所在的这个人世——他还是一个“人”吗?或许,芷儿所认识的他,也并不是一个人啊!
  而今若是放虎归山,则欲擒难纵、后患无穷啊!
  ——可情,对不起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神州浩土的存亡,我唯有牺牲你了……
  
  “夜魅,放下你手中的剑。否则,我立刻要了他的命!”心中闪过这些念头之时,冰冷的话语一字字迅速从飞鹰唇中吐出。
  尽管心中有无数理由可以反驳他,告诉他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个负心人的死活……然而,在看着聂云命在顷刻之际,这些违心的话,她竟是一句也说不出……
  那把曾与她相悉如友的魑光剑此刻就在自己颈项微微鸣动,已有一线温热的血珠顺着那把魔剑的剑身流淌到了身后男子的手背,魔剑因为嗜到了至亲之血,整个剑身发出兴奋的颤抖,而流淌到聂云手腕上那温热的液体在他心里滴下的,却是苦涩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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