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66章


  ……
  甬道的尽头,每一夜,那个青衣男子便会从沉睡中睁开眼。那时,他全身被毒龙水腐蚀的筋络已寸寸生长愈合……他拖着沉重的锁链,艰难地爬到河边,将这日送来的食篮捧起……
  偶尔,他便会看到那只顺着水流飘来的纸船。
  挣扎着沉重的铁锁,他爬过去打开纸船,总能看到那个少女清秀端整的墨迹……
  ……
  终于有一天,沿着那长长的甬道,她走向了那块禁忌之地——
  守望,是因为空虚。那么相伴,就是因为孤寂吧?
  两个孤寂的灵魂,终于联系在一起。
  ……
  在那每个孤独的夜里,他倾听着她的忧伤、她的悲喜,却只是沉默地抱着她,吻着她……
  她甚至曾以为,他是个没有情念、也没有过去的冷血杀手。
  ——然而,她错了。
  她也曾一度认为,她与他只是为了平抚各自空虚的灵魂而已。谁,都不会对对方动真情。
  ——然而,她更加错了。
  那一日,他让她从楼玥儿身上盗取牢门的钥匙。他告诉她,只要他能回到玄冥岛,成为鬼棘组织的杀手主人,就一定会找机会回来救她。 
  尽管明知有一万种可能是在骗她,然而,她却偏偏赌了那第一万零一种可能。
  ——她为他打开了牢门,甚至不惜为他盗来了魔剑。
  然而,在出了那间牢房之后,他便一改往日的温柔——他并没有听她之言,静悄悄地逃走,而是动用了一种可怕的血咒,将赶来拦阻他的红灯门众女全部斩杀于剑下!当楼凤赶来之时,聂云又是一剑贯胸,将梁凤毙于剑下。
  他离开红灯门之时,并没有顾惜她,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那一刻,她其实已经知道:他不会回来救自己的。
  要逃出去,就只有靠自己。
  所幸门中刚刚经历大乱,身为门中圣女的她,甚至根本不需太多借口,便能够出入自由。
  尽管曾在心里千千万万次告诉自己,她不爱他;尽管明明知道,他不会再回来……然而,她又为何,仍存着一丝侥幸、一线期待呢?
  她只有一样事瞒了他:就是在那最后的一夜,她在他的身体里种下了情花毒。
  如若他负了她,每在她思念他时,他必会毒发。而他毒发之时,必会知道下毒的,是这个唐门中最精擅毒药的女子。
  情花毒,从来还没有人能够忍耐得了——情蛊与情花毒,本就是女子为了拴住情郎而动用的工具。
  然而,她又错了。他居然宁可夜夜受情花毒的侵蚀,在毒药的侵蚀下燃烧尽自己的生命,也不肯回来见她!
  玄冥岛,有他的妻女;中原,有那个白衣女子。——无论在何处,他都不会属于她。他的心,也从不曾属于过她。
  ……
  
                  一 满路荆棘
  翌日清晨,林若芷梳妆妥毕,方推门而出,却听庄内的丫鬟们正聚在院中,唧唧喳喳地悄声议论着什么。
  林若芷不觉凝神细听去,却在听到两字时,身子陡地震了一下。那一刻,她听到了那个她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到的名字:聂云!
  然而,丫鬟们的悄声对话在这时戛然而止——此刻经过的曼陀罗山庄庄主尤洵在林若芷房外的廊道处向她们狠狠使了个眼色,一众丫鬟立刻低下了头,无人敢再出一语。
  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林若芷此时方才回转过头,望着身后自己的未婚夫婿,淡淡问道:“她们在说什么?”她的语声一如往日的轻柔淡然,可是那一刻,尤洵却察觉到了遮掩在她平静的语气之后那激烈波动的情绪——尽管她此时低垂着头,可却已无法掩饰她眼里的激烈神色。
  尤洵心里登时涌起一阵酸意——芷儿啊芷儿,你对我一直温和客气,却又冷淡疏离,我甚至曾以为,你真是来自雪山上冰清玉洁的仙女,不会有属于人的感情。对我没有,对别人也不会……就算我得不到你的心,别人也得不到。可是今日,那个跪在山庄外的无名小卒竟能令你如此惦念——他究竟有何德何能?我究竟、有哪一点比不上他?!
  尤洵暗暗在心中叹了声气,口中却不动声色地道:“没什么。一个疯子跪在外面求赏银,怎么赶也赶不走。”
  “赶不走?”林若芷蓦地抬起双眼,清亮的眸中隐隐有宛如冰雪的冷光射过。
  尤洵面色一惊,一时竟而哑口。
  “凭曼陀罗山庄的人力,区区一个花子,岂会赶不走?”林若芷轻叹了口气,垂了头作礼道,“庄主……请让我见他。”
  “芷儿!”尤洵失口,心中一跳:他早已有了千百种准备对她的话作出婉拒,但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林若芷居然会用这么直白的方式,要求去见他。
  那么,她是否已有了决定了……?
  “庄主,您放心。”林若芷眉眼低垂,语声平静,“我只是想……在成亲前最后再见他一面而已。”
  见尤洵还是怔怔站在那里,林若芷微微一笑,淡淡补充道:“您放心,我们的婚事……必会如期举行……”语声略顿,又垂首道,“庄主若是不放心,可以看着我们谈话。”
  
  **************
  
  随一声钝哑的声响,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两名家仆推动下缓缓开启。透过一线的门缝,聂云缓缓抬头,看着那个身披大氅的白衣女子出现在门后。
  林若芷面容苍白,面无表情跨出门槛,看了他一眼,即摇头道:“聂大哥,你走吧。”
  聂云苦笑,松开咬得出血的下唇,一字字道:“跟我走……我们一起上唐门,去取情花毒的解药。”
  林若芷摇头苦笑:“他们不会给我的……那个女子既对你下了此毒,又怎肯将解药给我?说不定此一去,还得招致杀身之祸。”
  聂云闻言低笑:“未想到十年前那个连死都不惧的女孩,如今竟是这般懦弱——连争取希望的勇气的都没有么?”
  林若芷一惊,目光不易察觉地一震,随即蹙眉,摇头:“我们在一起,不会好下场。”
  “既是如此,那又为什么要这样为我?!”质问般的语气,剑光般雪亮的目光,却仿佛炽热得能将人的眼睛灼伤。
  看着对方忽然低垂下的双眼,随即改口:“为何一开始不让我自己去唐门换解药?”
  林若芷微微苦笑,语声依旧平静,“若是那个人要将你一辈子拘谨在唐门,我想你会比死还痛苦吧?”
  “聂大哥。”见他终于沉默下去,林若芷淡淡叹了口气,“若你真的是为我着想,就请不要再来找我,让我最后这半年的时间过得安宁些吧。”
  “像普通的女子一样。”最后淡淡补充了这一句,她便转过了身。
  然而,在她回身之际,聂云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理她的挣扎,眯起双眼盯着她:“我就不信,你嫁给一个才认识不过一个月的人会有快乐?”看见林若芷骤然侧过了脸,聂云牵起了她的手,握在手心,一字字地道:“若你真只得半年命,便让我陪你上唐门取解药——反正好歹也是一死!”
  “聂大哥。”林若芷挣扎着从他手中抽脱,走到了门后尤洵身侧,“请你顾及一下我的身份,也尊重一下你自己——莫要再做出逾礼之事!”
  这时,聂云方看到门后站着的尤洵,微微冷笑了一下:“你真的要嫁给他?这个男人当你的父亲都绰绰有余了!”
  “啪”,林若芷身形不动,袖中白索一拂,一个巴掌抽到了他的脸上,在他双颊留下两个血印。“太过分了。”她看着他,平淡的目光中终于闪出一抹怒意。
  “我还以为,分别这两个月,你真变成一个呆子了,没想到你还会愤怒呢。”聂云目光讥诮地看着他,凌乱的长发下那个笑容显得轻薄又放浪。
  “你不要再逼她了!”门后暗影里的尤洵见状,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步迈出门来,一把将林若芷护在身后,抛开了一向优雅尊贵的气度,向聂云吼道,“芷儿她不会跟你走的!七日后,她便要嫁给我了——从此后,她就是我曼陀罗山庄的庄主夫人,她不会跟你这浪子走的!”
  浪子么?聂云心中暗暗冷笑。抬眼看向尤洵,目中冷光闪动,杀气腾现。
  乍见他这样的眼神,林若芷蓦自一惊,慌忙挺身站在尤洵身前——仿佛是那次在药王谷留下的阴影,看到聂云目中的杀气,她心里顿时一寒,生怕他一出手,便又在自己眼前造下杀孽。
  聂云冷冷瞪着曼陀罗山庄的主人,不作声色地一分分扣紧了手上的剑。
  林若芷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握剑的手,仿佛隐隐听见魑光在鞘中发出的那不安的噪动。她本已苍白的脸色因惊惧而隐隐发青。
  看着林若芷这样的神色,昨夜临踏上河岸前、尤子俊匆忙作别时哀求自己的话语瞬间又在耳际响起:“哥哥,我知道你武功一定很好。但是,我冒昧求你一事——无论明日姐姐肯不肯跟你走,都请你万万莫要伤害我爹爹和我的家人。”
  ——那个孩子,是林若芷的救命恩人,又冒着被家父责罚的危险带自己来到这里,自己又怎能伤害他的亲人?!
  聂云暗自叹了口气,按紧的魔剑终于一分分松了下去,眼里那一抹凌厉的杀气也逐渐转黯、最终消失。
  看着聂云终于敛下了杀气,林若芷微微松了口气,平静良久,缓缓吐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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