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59章


  “是。”随一字的应答,那少年缓缓抬起头。飞鹰看清他容貌后,负起手,冷然:“说明你的来由。”
  “可情让我来此见一个人……她说,那个人是她的表哥。”泰然自若的声音,面前少年脸上有处变不惊的镇定。
  “哦,她是这么跟你说的?”飞鹰缓缓转过身,少年看不到对方此刻在想什么,于是低下头道:“她说,她的二表哥如今生了重病,让我买黑玉珍珠来为您治心疾。我依照她告知的地址,便找到您这儿了。”
  飞鹰闻声失笑,回身盯着少年双眼,眸色深深一敛,紧抿的薄唇微松,露出一丝笑意:“我并非她的表哥。”
  少年微一错愕,即见飞鹰已敛散了笑容,淡淡解释:“我与她,乃是主仆的关系……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
  “她……”少年瞪大双眼,瞬时哑口。
  “我是她的恩人。我收养她、教她武艺,而她,也照顾我的起居整整六年。”飞鹰仰起脸,眼中闪过不知什么神色,深深吐了口气,“但是我们的感情,仅止于恩与义、兄与妹……六年不曾逾越。”
  “飞鹰是天山剑圣门下弟子之事,在江湖已是人尽皆知了。因我剑圣门下有一规矩:不得私自将剑圣门下的武学授于他人,所以她所学庞杂,大多乃他门他派的武学……这孩子聪颖过人,最终将它们融会贯通,集合百家之所长。”
  少年闻声有一瞬的默然:“她说……她的武功,全是得自她以前的男人所授。”
  飞鹰闻声淡淡一笑,眼中神色却有些空茫:“这孩子……我对不起她。她自幼便父母双亡,我将她收养回来,却始终医治不好她身上的病……她知道自己已快活不长久了,因此希望能用最后两年的生命,助我完成我最大的心愿……”
  “你怎么能——”
  “狠心?”飞鹰信手自一旁的槐树枝上摘下了一枚落叶,掂在掌心,唇边掠起一个嘲讽的笑,“你知道——她爹娘,是如何丧命的吗?”
  少年闻声一震。果听飞鹰一字一字、冷声说道:“鬼。棘。组。织。”
  少年身不由主,向后退去两步,颤声道:“那么,她今次让我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
  “你很急着想快些见到我,是不是?”飞鹰并不回答,只淡淡发问。
  少年在他问声中张大了口,却说不出话。
  “你很急着见到我……想为我办事?想赶紧脱离那个修罗场?”飞鹰目光灼灼,直射面前少年。
  飞鹰不常笑。然而飞鹰的笑容看着却很舒服,无论在何地、无论在何时。那天人般俊秀的面容下,那带着淡淡书卷气的脸上的笑容,会让人觉得他就像一个看着你笑的神祗——
  只是,此时那笑容却让他身前少年整个背脊都在发抖,颤声:“不、不……”
  “若然你不想见到我,又为何却迫不及待?”飞鹰截口打断他的话,“任何话语都可以骗得了人,但是——眼神不行。”
  随那凌厉的话声,仿佛心中有巨石轰然碎裂。他倒退几步,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不欲再掩饰什么,蓦地垂下头,目光直直盯着身下青砖石地面,埋在袖中的双拳却深深紧握:“是的,我恨她……”
  “我恨我师父……我恨这个组织!”
  乍然听见这个模样敦厚的少年如此充满愤懑的嘶喊,飞鹰微微一愕,却见少年已然抬起了头,双目殷红,有如充血:“何公子,您知道我的身份吗?”
  飞鹰目光淡淡扫向少年手中那把长剑,回想了一番可情的纸鸢传书中对岛上几位执权者的描述,剑眉忽地一蹙:“土旗使霍堃?”
  少年淡淡点头,深吸一口气:“我们六个旗使,除了云师弟、风师妹,和小师弟外,我们……本都是名门正派的弟子……”
  “雷师兄本是丐帮八袋长老贾正坤的弟子,炎师姐本是玄云观梅仙姑的关门弟子,而我……却是崆峒派前代掌门的小弟子……”
  “崆峒派前代掌门?”飞鹰从容的神色蓦地一变,“十二年前,一夜间从江湖中失踪的刘青崖——刘掌门?”
  “是的。”霍坤黯然地垂下头,“师父并非如江湖传闻中那般失踪,而是……而是死于鬼棘组织曾经的剑魔手中。”
  “什么?!”
  “是的,她杀了我师父……”少年喃喃说着,目光望着头顶湛蓝天穹,仿佛在陈述一个许多年前的故事,语调平淡,然而声音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当年我陪师父下山,前往玄云观拜会梅姑姑……然而当我们到达之时,玄云观外已是尸骸满地……”
  “当时,梅姑姑正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我们刚踏入玄云观,便听那个黑衣女人背对着我们,逼问她‘飞仙秘笈’的下落。梅姑姑看见我和我师父来了,忙使眼色叫我们快些走,然而我师父见她被那个女人重伤,怒火中烧下,立时便拔出长剑……”
  “师父的剑快,可怎可能有剑魔快……那时,师父已被剑魔打成重伤,梅姑姑见剑魔已对师父起了杀意,忽然抱住了她双腿,哽声哀求她放过我师父——说只要放过他,她什么都肯答应……”
  “当时,剑魔一口答应了。可是……”少年双拳忽地用力握紧,指节咯吱作响,“……她、她根本不守承诺!从我师父口中得知飞仙秘笈的下落,便立刻一掌将她震死,随之一剑破空割破了师父的咽喉……”
  “到师父死的那一刻,我方知道……他跟梅姑姑从前本是一对恋人啊……呵呵……当年师父要继承崆峒派的掌门之位,而梅姑姑却为魔教中人,师祖临死时逼他接任掌门之位,以崆峒派的重责困缚住他、逼他斩断与梅姑姑的孽缘……”
  “当年梅姑姑心灰如死,自此离开魔教,出家修行。而玄云观后来在江湖中以医术扬名,引来了许多正派之人前来求诊,因此再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身份……玄云观也因她,而列身入名门正派……师父接任掌门之后,数十年都未曾娶妻,偶尔闲来,他便会以拜访之名去玄云观中见她一面。二人一直以礼相持,不曾逾矩……”
  “当师父倒在我身下之时,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抬头去看那个一剑致他二人于死地的女人,只是一步步向着梅姑姑爬去……然后拼劲最后的力气,握紧了彼此的手……”
  “而那个女人,冷眼看着他们二人在临死前一刻相拥而亡,不知由何而生的怨愤,竟然挥霍长剑、切碎了他们尸体!”
  “最后……最后我的师父和梅姑姑竟然连尸体也没有剩下,成为了一滩肉泥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当时、当时我好害怕,我看到躲在帷幕后的炎师姐,于是便奔到她身边……我们刚欲逃离,那个黑衣女人却已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冷眼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将手搭上我们的手腕……”
  “她的手仿佛是地狱里千年不化的寒冰,才一触及,我们便立刻下意识地想缩,却又不敢……然后,我们看见她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提起我们的身子,一跃跃上了玄云观檐顶——而同一时刻,我们已失去了知觉……”
  “醒来之时,我们已身在玄冥岛了。”
  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段十多年前的往事,飞鹰微微摇头道:“她杀了你们师父,你们还为她效命?”
  “我不想的啊!”少年摇着头,脸上表情又是痛苦又是不甘,“我真的不想的。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炎师姐入了玄冥岛便将丧师之仇抛诸脑后,每日耗尽心思地讨好师父……我没有像她那样,我只是……只是认命地拜了她为师,成为了她豢养的杀手……我为了生存而已、为了活下去而已……”
  飞鹰悲哀地看着面前这个黄衣少年,心中却无半分怜悯——因为所有的怜悯,他都已给了自己。所以这种人不需要别人怜悯。
  飞鹰叹了口气,淡淡地问:“那么,如今若有机会可以将鬼棘组织连根拔起,你愿与我合作吗?”
  “愿意!”少年毫不迟疑地颔首,面色激动,“飞鹰大侠,是否、是否只要我为六大门派铲除了鬼棘组织,您就可以为我正名——让我重回崆峒、从此做一个名门弟子呢?”
  ——他并非为了江湖大患、也并非为了师父之仇,只是为了“名门弟子”的身份而已。
  飞鹰轻轻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却不动声色地摇头道:“不可以。因为崆峒派现今的新任掌门没有见过你,他不会信你一面之辞。”他不想欺骗面前这个可怜人。
  看到在他一话中,少年眼中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飞鹰想了想,即又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将你留在何府。可情,也是我何府中人……”
  这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少年踌躇半晌,终于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那么,我现在必须快些返回玄冥岛……久了,我怕会遭人怀疑。”
  “待岛主出岛去攻打唐门,我再来找您。请飞鹰大侠在此候我的好消息。”
  飞鹰微微一哂,淡淡点了下头。
  “啊对了,若还有什么变故,我会用符纸鸢传信给你。”转身之际,霍堃不忘丢下了这一句。
  飞鹰面色却蓦地一变,怔怔看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下不由一惊:符纸鸢——符纸鸢?!纸鸢传书,是他们天山剑圣门下不外传的秘术啊!
  不可能是可情教他的,因为这种法术不修炼经年根本无法掌握。
  那么,难道是——难道是玄冥岛的岛主,竟与他剑圣一脉有何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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