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58章


她早已不想再去想起师父了——这个教养了自己七年,却杀害了她的父母、血洗了茗剑山庄的女人,她的仇人——恨到了极致,却恨不得、也不得不恨的人……她唯有选择淡然——淡然那血海深仇,淡然那个女人对自己的恩情。
  樱花她并不喜欢,然而昔年那些长埋在黄土下的樱花瓣,却见证了她与“那个人”……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往昔、那些永不曾磨灭的回忆……
  那年她十二岁,被师父责罚不给吃饭,聂云便在这里,取出自己暗藏在袖下那个硬邦邦的馒头,递给在雪中不住搓着手背的她……
  那年她十四岁,她与聂云共同完成了第一件暗杀任务返回组织,二人以茶代酒,在此地共饮。
  那年她十五岁,练成了师父传授的“雪影剑法”,聂云等在这里陪她一同庆贺。
  那年她十六岁,便在这里,他们跪在师父面前,一同晋升为护法。
  那年她十八岁,便在这里,她曾良久凝视过领下唐门暗杀任务的他离去的背影。
  那年她年满双十,在这里听见那把魔剑的一声长鸣,随即,看见手持魑光剑的人将剑锋架上了师父的颈边……
  ——当年、当年,又是哪个当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师姐?”便在这时,白衣少年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语声温和如故,宛如煦风吹化了冰霜。巫风严冰般的脸上那一滴凝结的泪水在这声呼唤中坠落,尚未沾上衣袂,便在寒风中凝冻成冰。
  “雨师弟。”回首看着身后少年,她泪光未散的眼中,目光却冷亮如剑。“师姐想好了,无论新仇旧账,我们都该去找唐门算一算了——!”
  那冷定的语声已将适才的软弱情绪一扫无迹,话语一字字吐出唇际,铿锵坚定:“攻打唐门,事在必行!”
  “师姐!”萧雨一喜,情难自禁地握住了师姐的手。巫风却只笑了笑,望着面前师弟,目光清亮:“雨师弟,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不,我不辛苦……”萧雨说着,低下了头去,“为师姐做再多事,我也……心甘如饴……”
  “咳咳……”一语未止,即听见一串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巫风的目光正望向萧雨身后,眸光清澈雪亮。萧雨顺着师姐的目光向后望去,看到身后所立那袭青衫,方才温和的脸色蓦然沉郁了下去,抿紧下唇不语。
  可情正立在萧雨身后,不过十步远之处,目光正盯住那个戴着鬼面具的女子,灵动的双眼中透出好奇与憧憬。巫风却只轻轻摇了摇头,即从萧雨手中抽开了手,径自回房。
  眼见师姐走远,可情漫不经心又有恃无恐地从自己身旁走过,萧雨霍地一把拉住她的手,一直将她拖进檐下的墙角,两条胳膊抵住墙将她环在当中,唇间吐出的话语带着三分温柔、七分刻毒:“小妖精,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当夜,那是你情我愿,若你……”
  “哦?”可情在他怀中诧异了半晌,方夸张地揉了揉双耳,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诞的笑话般,掩口吃吃笑道,“怎地?你觉得我是故意破坏你跟你师姐相处……”
  “难道不是?”她一话未止,萧雨便冷冷喝斥,雪亮的眸中燃起杀气。
  “你认为是便是咯。”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近他的脸,在他耳畔吃吃笑道。
  “你——”
  “怎地?难道我的解释你肯信吗?若是不信,又何必费时听我解释。若你信了,我也自不必再作解释。”说罢便将手狠狠一抽。然而,却没有抽脱,尖长的指甲在少年臂上划出一道纤长的血痕。可情微微一怔,即高喊:“放开我!”
  萧雨一分分松开她的手臂,然而语气却极其刻毒:“可情我告诉你,我能把你捧上现在这个位置,也就一样能把你拉下来!”
  “我知道。”少女眉目不惊地一笑,然而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不会到了现在,你还对你的师姐不肯死心吧——你明明知道,你师姐不可能接受你的心意。”
  “无论我师姐会否接受我的心意,我对你都绝对没有‘心’。”冷冷打断她的话,萧雨平素温和的脸此时如笼罩了一层寒霜,“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我非常讨厌你——见你一次,讨厌一次!”
  足声渐渐消失在身后。可情双手紧紧抠入背后墙壁中,洁白的墙壁上转瞬印出十道深深的血指痕。那掐断在墙壁里的指甲尤显得阴寒诡异。
  少女深吸一口气,由袖中掏出帕子。垂眸望着帕子上那朵朵红艳的血梅,秀眉微蹙。寒风呛入喉咙,她不由捂嘴浅咳一声,转瞬间,那方本该纯白的锦帕上已血花斑斓、殷红触目。
  少女静静倚着墙壁,靠着墙缓缓蜷下身子。望着头顶欲雨的灰蓝色天穹,深深吸了口气,便搀着墙壁艰难地撑起身,步履蹒跚地向自己厢房行去。
  我非常讨厌你。见你一次,讨厌你一次。
  忽然竟不觉得冷了,仿佛这具身体已不是自己的。刚刚支撑着来到门前,她便已不支倒地。那一袭青衫在雪地中显眼夺目,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而那时,头顶足声轻动,身后一双手将她抱起。轻微的开门声响中,少女的身躯被缓缓放到床上,跟着,厢房的暖炉缓缓燃起,然而此刻的少女已然没有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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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睁开眼时,恍惚见有个人影在她眼前飘浮,然而神智仍未清醒,她此刻甚至辨别不出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幻影。
  然而见她醒了,那个男子的身影忽地“飘”到她床边,俯身将她额上的汗巾轻轻取下,浸到盆里去泡了好一会儿,方缓缓转回头——
  她感觉对方的目光似乎正望着自己,然而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掩饰住心中的失望,少女莞尔笑道:“是土旗使哥哥吗?”
  “土旗使哥哥?”听见对方在她话声中陡然急促的喘息,少女柔媚的声音继续唤道。
  在这一声轻唤中,对面人却立刻背转过身子,强自攥紧自己颤抖到不能自制的双手——她的声音仿佛透着妖力,字字都能牵动自己的灵魂……!
  “土旗使哥哥?”神智已然完全恢复,少女的双眼也蓦然明亮起来。缓缓从床边撑起身子,在身后牵起了霍堃的手,她无辜的声音充满魅惑:“土旗使哥哥……是讨厌看到我吗?”
  “不,我——”话声未毕,他已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此刻那个青衫少女映在他眼中的模样和往常很是不同:带着三分娇怯、三分邪冶,双眸清澈流璧,却透着不容抗拒的诱惑……
  然而,绮思只是在他心头绕转了一瞬,他便很快凝定下心神,迅速推开了少女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可情,你不要这样……”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希望……”霍堃并不是善于言辞之人,闻着咫尺处少女身上传来的那如烟般飘渺的幽香,额上已逐渐渗出冷汗,话音却也陡地僵滞住。
  “你说……你喜欢我?”少女收敛了眼中妖异的光彩,身子懒懒地靠回床上,向他眨眨双眼,媚眼如丝,婉颜笑道:“那么,为了你喜欢的人,你是什么事都会做咯?”
  “是。”霍堃毫不犹豫出口,却讷讷半晌,方避过少女目光开口,“可情姑娘若是有何差遣,我霍堃……必义不容辞。”
  “不必说得那么严肃。”可情嫣然一笑,缓缓起身,将手覆上了他的手掌,口中说道,“我要你明日偷偷去中原一趟——”
  “给我买临安玉珍轩的珍珠粉,金陵妙龄堂的胭脂和丹彩,还有洛阳吉凤斋的玉女粉……最近组织内事务繁杂,我这里又生出几道皱纹了呢……”
  “不过,若是土旗使哥哥担心岛主责难,大可随便找个理由推托了吧——反正只是小事……”
  便在这时,一道白影迅速从门边闪过,然而霍堃被她握紧的手却是蓦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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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鹰这时已在府中闭关两个月有余。天魔往生诀是天山剑派最难修习的内功心法,需心无旁骛摒除一切杂念,方可感知天地之灵,将天地元气纳入自身。
  在十八岁时,他修习途中遇上瓶颈,此后再难有所精进。而这两个多月足不出户的潜心闭关,他的天魔往生诀已连上三层,达至化臻境界。
  天魔往生诀本就是极难修习的一门高深心法,除历代剑圣外,其他弟子根本不必强迫修习。而第八重,即便是对付江湖中执耳武林的高手,也足能将对方重创。
  然而,深谋远虑的他,唯独对鬼棘组织,却不敢小觑。这最后的第九重,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屏障,至今未突破这重关口。
  ……
  
  门外那个人似乎已等了足有一夜。此刻他正推开闭关密室的门。因为他已闻到了书房外,那扑鼻而至的血腥气息。
  此刻有人在杀人。竟有人敢在他何府杀人——是什么人?
  凝力于掌缘,那面坚不可催的机关石门在他掌力下一寸寸开启。
  随着厚重的石门开启,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墨色宽衣飘扬如旗, 长发高束,在日光下宛如天人。
  正与何府中几十名家仆纠打一处的少年乍闻足声,还未待身后之人出手,便立时顿下手中长剑。蓦地撤剑俯身,转身抱礼道:“何公子。”
  飞鹰挥手喝退了下人,淡淡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把暗黄色长剑,肃声道:“你是鬼棘组织的人?”
  “是。”
  “是你们的雷旗使让你来的?”飞鹰思忖了一瞬,淡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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