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我说过，我、绝不会跟你们走！”决绝而凌厉的话语自唇间一字字吐出之际，聂云眼中红光隐现，在满月的辉光和不时闪过的雷电中，男子身形妖异近似鬼魅。
  “我便要试试，这种蛰伏在我身体里的力量，究竟能强大到什么地步！为何竟能劳动你们九龙子如此大阵仗行事？！”
  “聂云公子，看来你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你以为，主人要见你，仅仅是因为你身上那传承自‘罗喉罗一族’的力量吗？”负屃微微摇头，肃容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身上的这种力量，是因何而觉醒的吗？”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问你们——究竟，肯不肯离开药王谷？！”红光在聂云眸中如火燃烧，他提剑将林若芷与楼玥儿护在身后，开口冷冷问。
  “还是那句话——如若你不肯随我们走，那么你身后这些你所重视的人，必会因你而死。”
  “那么，休怪我无情。”
  出鞘的剑锋上寒芒一闪，聂云已将剑尖齐眉而举——剑上清光陡盛，清冷月光照着聂云的侧脸，那张清秀英挺的脸竟被生生分割为明暗两个部分，肃杀而诡异。
  “聂云！你竟要用主人的力量背叛他吗？！”九位龙子面色齐变，大惊失声。
  聂云却不答话，凝神聚力，让魔剑吸收满月辉光，口中缓缓念出剑诀……瞬间，令人骇惧的一幕发生了——在众人目光下，月辉竟凝泻为一束，齐聚入那把魔剑中。魔剑仿佛吸收了月光之力，在那一瞬绽放出的光华甚至盖过满穹繁星，围聚成一个巨大光网，将聂云身后的三人笼罩在网中，形成一个结界。
  聂云面容沉静如水，右手握紧魔剑，奋力刺入自己左臂——！
  魑光仿佛因为嗜到了主人的血，而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吟——鲜血迅速蔓延了他整条手臂，魑光剑上那血迹同时扩散开，化为红光腾天而起，直欲穿裂九天上的云层。头顶上方的虚空中，一个血红色的六芒星图案正随着剑上血色逐渐清晰——
  “六芒星阵！”乍然望见那个图案时，负屃一直温和的声音亦不禁流露出微微的战栗，“聂云，你竟要利用你自己布下的六芒星阵对付我们？！你难道忘了，‘万灵血’对教主的意义吗？”
  由于结界的阻隔，此刻负屃的话语只是传入布阵者一人耳中。然而聂云却恍若未闻，口齿微微动，古老谜咒带着来自异界的气息自唇间吐出。
  随那唇间古老咒语的吐出，仿佛预感到了某种不详，一旁正运功为楼玥儿护住心脉的林若芷听得心头都是一凛！
  至此，九龙子已再无暇多言，均皆举手在身前的虚空中画出一个符咒，结成护身结界——聂云是主人的血裔，身上传承着来自罗喉罗一族的力量，由千万生灵凝结成的万灵血的力量一旦启动，那是足以屠戮方圆百里内一切生灵的杀戮之源啊！
  “焚尽三界一切罪业的红莲烈焰啊，我以罗喉罗神之名起誓，以我之血与魂灵为祭，请破除诸神的禁制，为我打开前方的血路！”
  随那咒文念出，漫目的血红色扩散开去，吞噬了众人眼前的一切景象……
  ……
  
  那是噩梦般的一夜。在被血色覆盖的药王谷上空，夜幕变成了无边的血红色。
  透过暗红色的光壁结界，林若芷看到了她毕生也忘不了的那一幕血腥场面——魔剑在虚空中引动出那个血红色的六芒星图案时，透过无边的血色，她看见聂云弯身将手中长剑直直下劈，插入雪地间，血色瞬时扩散开，淹没了在聂云所凝结成的这个结界周围一切有生命的物体——
  那一刻，她耳畔突然响起了渭水之畔的那一夜，她在二师兄面前立下的誓言：
  我向师兄起誓，只要我在他身边一日，我必会牢牢看着他，不容许他再杀害一人！
  然而今夜，性命攸关之际，她要如何守住，她对二师兄立下的誓言？！
  ——聂云，你究竟……是否真的是一个命中注定要荼毒众生的“魔”呢？！
  当魑光剑插入雪地中那一瞬，杀戮的血液铺天盖地如数以万计的血蛇般向前蔓延，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将九龙子所率的红衣人在片刻间吞噬不留痕迹！
  那恢弘血腥的毁灭场面是林若芷从未见过，连沈红玉这样见惯死人的医者也不禁悚然变色。
  在那一刻，看着眼前这一切，林若芷突然有种感觉——仿佛自己从来也未曾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甚至，从未曾认识过他。
  看着原本站在雪地中的那些人影纷纷破灭、散作齑粉——仿佛血红色结界外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只是无数的幻影凝结而成的一幅图画罢了。随风消散罢了。——可是，林若芷又如何能忘记，只是在片刻之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片刻前，他们还手执兵刃、包围了整座药王谷！
  然而，仅仅片刻间，他们就已化作乌有。——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兀，在这片冰天雪地中，只有蚀骨的寒意，侵蚀着白衣女子肺腑。
  然而即便在那一刻，她双掌依旧紧抵在身前红衣少女背部大穴，为她输渡内力，以期能挽留住这个少女已将消散的生命——至少，也要她和这个她为之牺牲的男子说上最后一句话啊。
  然而便在这时，怀中少女眼睫微颤，竟已然苏醒过来，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林若芷耳中：“林姐姐，他……胜了？”
  “是……他胜了。”压抑下心中的情绪波动，唇间终只发出浅浅一声叹息，“他胜了——他把那些人，都消灭了。”
  在说出这句话时，她心里却在自嘲、在自责：是因为她对他的挽留，才酿造了如今这么大的杀戮吗？当自己看着那血腥的一幕在眼前展开之时，她却竟然只能空坐在这结界里，呆呆望着外面那一切，却无力挽救那些在她眼前消散了生命的人们。
  “那样……我就放心了。”耳畔传来楼玥儿最后低弱的话音，当林若芷醒过神时，红衣少女的身体已在她怀中逐渐僵冷，呼吸也早已停止。
  ——在生命临近终结那一刻，她唇际最后留下的，是一抹浅浅的笑容。
  玥儿……结界中的白衣女子轻声唤着这个名字，不作声地拥紧了怀中少女逐渐冰冷的身体。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想起这个几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的刁钻少女——她的娇稚、她的刁蛮、她的热情……还有那略带着几分邪气的双眼，心下一阵酸楚。再抬头看了一眼仍专注催动万灵血之力与九龙子久持不下的聂云，心中不由一寒……
  那一刻，她抱着怀间的红衣少女，沉默地低下头，久久不语，似是已在心里下定了一个什么决意。身后同样被困在结界内的药王谷谷主此刻怔怔看着这一幕，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那些无以计数的细长血蛇此刻正不住冲击九龙子结下的护体结界。九龙子心里清楚，当这最后的屏障也被攻破之时，便是他们命陨之时——此时，结界上的光华已愈发黯淡，结界的防护力，怕是再支撑不过一刻了……
  九位龙子不约而同地相顾一眼，即默契般地，纷纷咬破了自己中指……在那片刻之后，结界破灭，然而，便在结界碎裂的一瞬，九龙子立身处九束光芒已然腾天而起，将血红色的天幕一时映得亮如白昼。而在恍眼间，九位龙子的身形已化为乌有。
  ——主人，为了保全我们的魂晶和灵力，我们消散了躯体。从此，我们的魂灵会飘荡于神州浩土，等待着下一个轮回，我们将重新凝聚为人形，再为您效力……
  
  当九龙子的身形消散在虚空中时，漫天红光也随之消散。聂云终于再支撑不住因灵力运用过度而濒临枯竭的身体，蓦地俯身喷出一口鲜血——尽管剑尖依然固执地支撑着雪地，然而男子的身形，却已然摇摇欲坠。
  耳畔传来林若芷关切却颤抖的惊呼，他已然听不清。
  月光下，青衣男子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然而瞳中那诡异的红雾却已然消散，“我没事……就是……好像……好像灵魂，被抽干了一样。”一语未毕，他眼前已然一黑，一头栽倒在雪里。
  “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内力损耗过度，歇几日便好了。”沈红玉说着，自怀内摸出一个小瓷瓶，由内倒出一颗殷红如血的丹丸，交到林若芷手上，“给他服下，明日应该就能醒来。”
  说罢沈红玉看了一眼雪地中那些红衣女子的尸体，又转过目光，在雪地中良久注视着九龙子消失的方向，忽然叹了口气——在这毁灭天地的力量之前，手中的剑、和人的命，竟是如此脆弱不堪吗？
  林若芷颤颤放下怀中楼玥儿的尸体，接过沈红玉手中药丸，喂聂云服下。随即将聂云背起，朝红梅山庄内走去。沈红玉默默随在她身后，望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始终未出一声。
  林若芷低着头，感觉到背后聂云的心脉因服用了那粒丹丸而逐渐正常起来。然而她抬头望了一眼月色，心里默默发出一声叹息：或许明日天亮之后，聂云便能够醒转了吧？只是，雪地中陨命的那个红衣少女，却已经再看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负着聂云的时候，林若芷清晰地感应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十 碎梦萦牵
  翌日。睁开眼时，窗外曙色初透。梳洗完毕，他便推门而出，却见林若芷已安坐于琼雪亭内等着他。
  听见身后足声响起，林若芷并没有回过头，亦无称谓，只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睡了一夜，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