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见她毫无反应，聂云不禁蹙眉叹了口气，空洞的目光平视着面前的九个龙子，声音坚定：“你们今日即便是血洗药王谷，我也不会跟你们走。”
  林若芷闻言心头一震——为了不受胁迫，聂云竟能说出这般冷酷决绝的话。然而，即便是他肯，她、或者楼玥儿，也都不会任由他被这帮来历不明的人带走。何况，聂云还身中情花毒，必须想法子为他化解……
  “既然公子如此绝情，那，可就别怪我们大开杀戒了。”睚眦一张丑陋的脸上煞气森森，一挥手中大刀，当头便向聂云劈来。
  魑影剑铮然出鞘，金铁交鸣声中，其余八名龙子已与红灯门众女缠斗于一处。
  然而，仅几招过，众女便已觉气力不济——那包围红梅山庄的数百大军尚未出手，然而仅仅面对这八个龙子，众女一个闪避不及，便是重伤倒地。
  晃眼间，地上已然倒了三具尸体。然而九个龙子不仅是毫发无伤，林若芷甚至看得出，他们并未使尽全力……甚至，完全未曾将她们放在眼里。
  一旁旁观战势的林若芷早已心焦如焚，当螭吻的掌风再度将楼玥儿震退数步，楼玥儿眼角余光一扫身旁林若芷，当下再不迟疑，双掌一掠，掌心仿佛暗藏吸力般，瞬间便将那张天蚕丝网收回袖内，跟着拂袖一卷，将那丝网孤注一掷地向着九龙子螭吻掷去！
  然而只是顷刻，那张网又挟着劲风向自己反击回来，饶是楼玥儿轻功卓绝，却连他的手势都未看清楚，已被那张反掷回来的巨网袭中胸口，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便在楼玥儿将天蚕丝网向九龙子掷去那一瞬，铮然清响中，白露剑已自林若芷指间跃出。冷月光下，白衣女子平剑齐眉，朱唇微动，心神凝聚，缓缓念出五字真诀：
  “天——罡——伏——魔——阵！”
  随那话音，陡然一道辉光自她指间盛放。夜空间仿佛闪起无数白色烟火，宛如流星坠落。白衣女子掌间长剑刹那间光华大盛，一幻为十、十幻为百，漫天剑网，齐齐将螭吻围在核心！
  螭吻面色一变，不敢怠慢，五指在面前的虚空中画出一个符咒，符咒逐渐扩散，在螭吻身周展开一个血红色的结界。
  “你是天山剑圣门下？”螭吻冷沉的声音在阵中响起。
  林若芷却不答话，集中精神催动内力，脸色渐渐发白，额心也逐渐有冷汗渗出。
  天罡伏魔阵为剑圣门下最凌厉的剑术之一，内功修为不足者根本无法施展。而一旦施用，必将耗损极大真元！林若芷出道江湖历今已有三载，然而，今日却还是她初次动用此剑阵。
  结界中的蓝发男子沉默地看着催动剑阵的女子——此刻，他的护身结界已在天罡伏魔阵的攻势下逐渐淡弱了下去。螭吻两手护胸，蓦然又凌空画起一个符咒。
  然而，新的结界尚未结成，天罡伏魔阵的剑气便已然冲破了他片刻前布下的结界，万千幻影顿时凝而为一，直向着他心口刺入！
  闪之不及，螭吻蓦地凝起臂力，抬臂将白露剑挥开，然而，剑气仍是震得他嘴角沁出点点鲜血。
  林若芷脸色业已苍白如纸，手蓦地向前一挥，刹那间白光大盛，白露长剑重又幻为千百，齐向螭吻围去！
  螭吻在剑光下霍地退开数步，望着林若芷的双眼中浮起了前所未有的冷光——杀气！这九位龙子虽一直戳戳逼人，却还是第一次真正流露出这种暗含无边杀意的眼神！
  但见螭吻双手平举过头，手掌向天，暗自运内劲与林若芷的剑阵相抗，缓缓催动起一个咒术。
  顷刻间，身周便有狂风忽起，头顶黑云翻滚，雷鸣声中，一道闪电蓦地向着林若芷当头劈落！
  那道闪电迅捷无伦，林若芷根本闪避不及。此刻，红灯门二十八司灯侍女均皆倒地身亡。聂云正护在沈红玉身旁，魔剑横挥直削，将八位龙子攻向沈红玉的兵刃纷纷拦截。
  尽管八位龙子的武功比之如今双目失明的聂云自是不在话下，然而他们似乎并不愿真的出重手伤了聂云。而聂云此刻却将沈红玉紧紧护在身后，招招狠辣凌厉，出手毫不留情。便这般僵持了许久，林若芷亦一直将重伤的楼玥儿护在身后。
  此刻见得当空一道闪电击向林若芷，聂云即知是九龙子施展的咒术——蜀山剑仙派蕴天阁本就以修习法术为要务。这蕴天阁出身的九龙子自也不例外，他们九人施展的咒术，绝非寻常人所能承受！
  然而，那一瞬已分毫容不得聂云思考，他猛地跃向林若芷方向，将她扑倒在身下，生生为她挡下了螭吻这一式“雷钺术”。
  在那一道惊天霹雳直击而落之际，聂云孤注一掷地举起手中魔剑，剑锋向上，正对着天空那道惊雷劈落的方向——
  奇迹便在那一瞬发生了——当惊雷劈落之际，众人清清楚楚地望见那把魔剑仿佛有阻力般，那束电光在半空中劈落的瞬间被缓滞了。
  然而，唯独聂云却无法看见、更加不会知道。他此刻若要带着身下女子闪躲，是躲得掉的。而他只是执意地紧紧搂住林若芷，将她护在怀里。
  那一瞬，林若芷怔怔望着那道劈雷从天而降，速度虽是缓下了，但实际上也只是缓了一瞬而已。
  她拼命地想将聂云推离惊雷劈落的范围，然而刚才的剑阵已过重消耗掉她的体力，此时四肢再也无法运劲分毫。她想开声叫聂云快逃，无奈时间已迫在眉睫——
  难道，这次他竟要为了保护自己而命丧于此吗？
  便在生死攸关的一瞬，林若芷已然阖上双眼，静静等待承受命运的终结，而聂云亦紧紧将林若芷护在怀中，心中暗自悔恨——为什么，这么久的相处以来，他都从未曾对她稍作慈色，然而如今，自己竟是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弥补了吗？
  惊雷劈落，只在一瞬，然而那一瞬，聂云与林若芷心中却同时掠过了无数画面：他们相识的、共患难的——难道下一刻，便是天人永诀了吗？
  
                  九 魂消玉殒
  便在惊雷速度缓滞那一瞬，忽地一道红影在夜色中掠过，覆在二人身上，少女的身躯生生为二人挡下了那致命一击！——轰然巨响声中，重伤卧地的红衣少女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二人向着虚空那道电光击落的范围外奋力推开。 
  “玥儿！”林若芷震惊的呼声在聂云耳畔响起。那一瞬，饶是聂云心中都不由一震，与林若芷齐爬向楼玥儿倒地的方向，颤抖着手将少女抱入怀间，抵掌为她输渡真气。
  然而，怀间少女的脸色只是瞬间白了下去，气息也愈渐低弱。她的双眼已无法睁开，然而被血模糊的目光，却直直望着天际。伸出的双手，轻轻抚摸着聂云的长发，唇中吐出断断续续的低语……
  ——那一刻，这个濒死少女的声音，露出从未有过的轻柔，聂云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只要稍大一分，便要掩住她最后的话语：
  “无情人……呵呵……这下，你再也忘不了我了吧？”楼玥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娇嗔，却听得聂云心猛地一酸——这熟悉而又遥远的、带着几分娇嗔和稚拙的声音，他以后，恐怕是再听不到了……
  “让我用我们天山门下的疗伤心法帮她护住心脉。”林若芷在这时推开聂云，将地上的红衣少女扶起身，自己亦盘膝而坐，双掌抵上少女背心，为她输渡内力。
  此刻林若芷因方才发动天罡伏魔剑阵，内力耗损过度，声音都已气若游丝，而楼玥儿亦因刚才那一击伤及五脏六腑。林若芷心下雪亮：即便自己竭尽全力相救，也挽留不住这个少女即将消散的生命了……念及于此，有盈盈泪珠自她的颊旁滚落。而她身前的少女，此际呼吸已在逐渐低弱下去。
  九龙子方才险些牵累聂云毙命，此刻眼见聂云险里逃生，均皆怔在当地，面面相觑，竟是无人再敢对他们动手。
  聂云眼中悲恸此刻却已化为怒火，在眸底蠢蠢燃烧。他忽地转过头，冷冷目光直直盯着九龙子立身的方向，不可视物的双眼中寒光毕现，那宛如幽火的目光似能将他们吞噬！
  九龙子望着那样骇人的眼神，心头不由一凛，每个人心里都忽现惧意。这时，八龙子负屃忽然站出身，强自镇定地笑道：“公子，看来你已经觉醒了啊？为什么还不肯回来我们身边，继续为主人效力、为完成我们伟大的使命而奋斗呢？”
  觉醒？觉醒什么？为楼玥儿输渡内力的林若芷此刻闻声心头略惊，唯独沈红玉却是漠然立在一旁，冷冷旁观着这一切——仿佛，面前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作为医者，她本该立刻上前查看楼玥儿的伤势。然而作为药王，只是一眼，她便知道——楼玥儿，已经回天乏术了。可是，唯独那个白衣女子仿佛还仍未曾有分毫放弃，拼劲最后努力试图挽留她即将消散的命……她为何能如此坚持呢？这个白衣女子身上，有着太多的执着，也有着太多值得她坚持的希望和光明。或许，便是这点光吸引了那个阴郁偏激的孩子，令他舍命相护；也吸引了自己，让她在独居幽谷、孤寂了十多年后，重新感受到了人情的暖意、从而自私地，想要将她挽留在身旁吧？……但是也许今日，便是他们的忌日了。
  念及此，沈红玉脸上不禁牵起一个苦涩的笑意——也好吧？至少有这几个孩子陪着，自己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被人赞了半世的神医，也骂了半世的怪医，最后的黄泉路上，本已对世事人情心灰如死的她，却终于——从这几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在无忧的孩提时代、青涩的少女时代，从师父、和那个“他”身上，也曾感受到的、体会过的，即将遗忘在这莽莽雪谷中的温暖与温情呵……此生无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