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沈红玉却面不改色，漠然答道：“我说了，我也只是尝试……她身上这种毒，我从来没有解过，也没有把握能化解。”
  聂云静静听着众人谈话，却是一直敛眉不语：私心里，或许这里唯有他，是巴不得这个女人早些死的。
  然而，楼玥儿见他面色不悦，只当他恼怒自己耽误了他医治双眼，当即柔下声道：“谷主，你还是先为他医治眼睛吧……我的毒还有半年时间可解，可是他的双眼越晚医治，复明机会越小。”
  沈红玉淡淡向聂云看去一眼，冷冷笑道：“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他的眼睛就一定能复明。”言毕，即领着众人重回红梅山庄暂住。
  言下之意，她是答应立刻为聂云医治双眼了。二女皆心照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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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月色凄凉如水，映亮天穹。月光静静泻落，阒寂无声的雪谷内，仿佛大地都已悄然沉睡入梦。
  然而，唯独他与她，至此时，仍旧不曾安眠。
  林若芷一直倚窗望月，暗暗担忧：月又圆了……她不知今夜，那个人是否能够安眠。
  聂云自然没有睡去，尽管他看不见今夜窗外月色，然而，他竟能感应到天际那轮圆月，此刻正高悬在天幕，如远古的先祖的双目，带着亘古的寂寞与洞彻，冷漠地俯视着他这个不祥人。
  为何……今夜，心潮如此翻涌？他为什么总是隐隐闻到——一种极其熟悉又极端残酷的气息，是来自极远处，并且，正一点点在迫近？
  那是……莲花的气息吗？随那气息越来越逼近，他感觉自己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正挣扎着、欲破茧而出……
  
  骤然响起魔剑的鸣吟声惊破了雪谷万年的寂静，沉睡中的红灯门众女警惕意识本就强烈，闻声均皆披衣下床，望着执剑立在梅树下的青衣男子，惊疑道：“夜魑，你要做什么？”
  “有大队人马，正朝我们的方向来了。”聂云手紧握长剑，一字字开口。然而，他空洞的目光，此刻却停留在林若芷卧房的方向。
  “有人？我怎么没有听到？”楼玥儿这时也披衣而来，奇问道。
  “现在，在一百里外。”聂云的声音淡而冷静，然而那不可视物的双眼底，却潜藏着一丝恐惧。
  “一百里外？开玩笑，一百里外的声音，你能听到？”楼玥儿不屑地轻哼一声，转身便欲回房。
  “现在是九十里了。”聂云未理她话，凝神听着什么动静，一刻后，再度开口，面色凝重。
  “喂喂，你没事吧？你摔傻了？还是刚才噩梦没醒啊？”楼玥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忍不住开口抱怨。
  “八十里了。”楼玥儿话音未落，聂云即又淡淡开口。
  看见聂云如此肃重的神色，楼玥儿心下也是微微一凛。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问道：“现在是多远？”
  “六十里。”分明有一丝恐惧，随那冷淡的回答声，滑落男子口边。
  仿佛是同样感应到危险气息的迫近，楼玥儿再不敢犹疑，当下大声吩咐道：“三姐、九姐，你们保护好沈谷主……”
  “其余人，跟我守住谷口！”尽管没有凭据，在此时，楼玥儿依然选择了相信聂云的话。
  “把谷主和林姑娘都带出来。”聂云面朝她，淡淡解释，“他们在里面，反而有危险。”
  “怎么会——”
  “让你快做！”男子口音陡然凌厉，语调也瞬时强硬起来。
  楼玥儿乍又听见聂云如此凌厉的语气，心里登时火起，刚待开口反驳，脸色便瞬地白了——这时，连她也听到了，前方隐隐传来的脚步声——那声音肃杀而诡异，隐隐压迫得她无法喘息！
  “将沈谷主和林姑娘带出来！”楼玥儿朝后吩咐一声，随即转过头看着聂云，疑惑道：“方才……你是如何料到这些人正向此赶来的？” 
  聂云没有回答这句话，正在此时，沈红玉已被带到，而林若芷也被两个红衣女子背了来。
  “解开她的天蚕丝网。”聂云剑眉微蹙，“林姑娘武功不弱，有她在，我们或许还多几分胜算。”
  “你什么意思？”楼玥儿立时便恼火了，“你看不起我们红灯门么？”
  “我没别的意思。”聂云语气淡淡，“因为，我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多个帮手，便多一分把握。”
  “他们究竟是——？”
  “我想，他们或许……根本不是人。”
  话声到此便戛然而止。此刻那阵足声已近在身前。
  ——九个衣着发色各异的异族人此刻正站在药王谷谷口，身后随了约莫百余人。
  “他们来了。”聂云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问道，“来者何人？”
  “何人？”为首执萧而立的黄衣男子笑了，“你不是已经猜到……我们‘非人’了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变脸色：尽管这么短时间内能从百里之外赶来，脚程非凡，众人都已猜到来者绝非寻常人。然而，当听到他以如此邪异的语调说出自己“非人”的时候，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然而唯独聂云，却仿佛并不诧异般，平静问道：“为何你们要骚扰药王谷？”
  “为何？”黄衣男子又笑了，“我们为了什么，难道你完全猜不到吗？”
  林若芷此时已被两名红衣女子带出山庄，在月光下，她怔怔望着聂云平静如常的侧脸，又将目光转向前方那些衣饰怪异的男子，许久后，方颤声开口：“你们是……蜀山剑仙派的九龙子？”
  黄衣男子身侧，一位眉目清秀的白衣男子折扇轻启，看着林若芷，温文含笑道：“这位姑娘好眼光。我们确曾是蜀山蕴天阁四大长老座下九大祭祀……不过在二十年前，我们九兄弟便已离开蜀山派，为我们的主人效力。”
  言罢，扇柄指向方才最先发话的手执竹箫的黄衣男子：“这位是大哥——囚牛。”又一一指向其余七人：“二哥睚眦，三哥嘲风，四哥蒲牢，五哥狻猊，六哥霸下，七哥狴犴，九弟螭吻。”
  “在下排行第八，负屃是也。”
  这一群人里，有的身形彪悍，有的红衣红发，有的面貌奇丑，有的身瘦如猴。唯独这位白衣男子最似中原人，然而在月光下，那肤色如霜似雪，浑不似常人脸色。并且他的双眼——一一看去，这群人的眼睛，竟都是湛蓝色的！
  林若芷按捺下心中惊异，微微冷笑道：“未想到，你们堂堂蜀山剑仙派的九龙子，如今竟也随了不知什么邪魔外道，口口声声恭称‘主人’？”
  负屃并不动怒，依旧温言答道：“或许，对于外人而言，我们教主的确是邪魔外道，甚至可算是妖魔鬼怪。但是，对我们九兄弟而言，他却对我们有再造之恩。”
  “再造之恩？”林若芷冷笑，“传说在千年前，蜀山剑派蕴天阁四大长老座下的九龙子，便曾奉师命与我天山剑圣门下联袂铲除祁连山上的妖邪……蜀山派的剑仙前辈们为使命而牺牲，而九龙子到了你们这一代，竟沦落到与妖魔为伍吗？”
  “千年前的事，姑娘您并不知晓。”负屃淡淡一笑，文质彬彬的脸上，笑容温和如旧，“而我们主人与蜀山剑仙派之间的恩怨，我们九龙子与主人、与蜀山派之间的渊源，也都与姑娘无关。”
  ——是啊，这些都已是沉淀了千年的往事。无论是蜀山派的剑仙，还是当年蜀山上蕴天阁的四大长老、九龙子……这些，她都只是从师父口中、从那些淡开的传奇故事中听闻，至于它们背后的真相，都早已湮没在烟雾般缭绕的传说里。
  “聂云，请你跟我们回去。”九龙子中，黑衣红发的少年嘲风忽然站出身，望向聂云，淡淡说道。
  聂云虽眼不可视物，却感觉得到，面前九人凌厉目光，都正落向自己。当林若芷与红灯门众女也都注意到九位龙子皆将目光投向聂云时，脸色却瞬地白了——林若芷与聂云分离了十年之久，而楼玥儿也不会了解他们相识之前、聂云身上所经历的事情。而这完全空白的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九龙子，又怎会认识聂的？听他们言下之意，莫非是聂云隐瞒了她们什么？
  那一刻，林若芷与楼玥儿心头都掠过这个疑虑，不约而同将双眼望向聂云，等待他开口解释什么——或者，是做出……选择。
  ——然而那一刻，她们根本忘了，面前这个男人，此刻已忘却了所有前尘旧事，只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纸而已。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聂云只是摇了摇头，面容平静地答道：“对不起，我不会跟你们走。”
  “那么，休怪我们送你身边这些人归西！”当中那个身形彪悍的男子蒲牢早已按捺不住性子，一挥巨锤，便向楼玥儿劈来。
  楼玥儿略一侧身，避过蒲牢当先击来的一锤，手中长鞭立时飞卷，向蒲牢另一只巨锤缠去。
  怎知这一锤看似平平无奇，所暗藏的内劲却委实深不可测。楼玥儿的长鞭非但没有缠上巨锤分毫，反被它强大的吸力带得脱离掌握。
  长鞭脱手而出，楼玥儿的整个身子便失去了平衡，直向后飞去，眼见便要落地摔成重伤。聂云闻风辨位，倏地凌空一跃，伸出右臂将楼玥儿接在怀中，身形即宛如飞燕般落回。
  “放了林姑娘，她可以帮到我们。”甫一降回地面，楼玥儿便听到耳边响起了聂云的低语。聂云此刻声音有着难得的低柔，却又带着刻不容缓的严肃。楼玥儿尚沉溺于方才那一瞬的旖旎中，闻言一脸怔仲地望向聂云，竟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