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51章


  林若芷淡淡一笑,答得毫不迟疑:“那么,我离开。”
  在吐出这句话时,林若芷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他与她,或许注定只能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吧……在命运交叠之时,是她自己错过了……
  如今的聂云,十年来经历的种种艰辛和苦难,是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或许,也只有见证过他那些坎坷流离的命运、了解他世界的人,才能真正走入他心里吧?
  她不了解他的世界,就如同他不会了解她心中的价值、她心中的“正义”一样——而眼前这个少女,必定会好好待他吧?
  只要知道他从此过得幸福,便也无所谓了。而她,便继续自己以前的生活,继续寻找她失散了十年的妹妹……
  “那如果,他不愿呢?”失神之刻,耳畔传来少女的问声。
  “那么你们成亲后,我便离开。”
  天际金轮渐升,头顶铅灰色云层宛如雾气融化在苍穹背后。一抹暖阳映上林若芷的脸,这个圣洁的女子,此刻宛如一朵在朝霞下绽开的白芷花,美得近乎不真实。 
  楼玥儿听她这么说,反倒低了头,碾着足下的芦苇梗,讷讷道:“如若我死了,你还会再见他吗……?”
  “我不会再见他的。”林若芷语声平静,唇畔含着一丝浅笑,然而眼瞳深处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感伤,“我与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便该知道的。”
  ——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和普通的女子一样,嫁人、生子……
  ——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将你忘记,就如你也完全不记得我们十年前的一切……
  ——然而,至少命运完全交错的我们,也曾在漫长命途交错的那一瞬,曾有过那些共同的经历——是你,让我看到这个苍凉的世界,除了黑与白之外,真的还存在着其它颜色……
  “不过,我希望你能尽早治好他的眼睛。因为晚一日治疗,他复明的机会就会更小。”良久的沉默后,林若芷方静静望着面前的红衣少女,淡淡说道。
  “你很爱他呢。”楼玥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拍了拍红衣之下的尘土,“不如,我先放了你吧。”
  “你不怕放了我之后,他就不肯跟你回去了吗?”林若芷似笑非笑望着她。
  “哎呀……”仿佛被一语点醒了般,楼玥儿蓦地缩回去解天蚕丝网的手,“那倒是呢!”
  ——此时,谈话中的二女都没有看见,侧身枕剑而卧的男子不知何时竟已然醒转,久已干涸的双眼微微湿润,紧阖着的空洞的眼瞳微微闪动,仿佛被火种点燃——那一星火光,也照亮了他阴霾已久的心……他下意识地按紧了腰间魔剑,左手轻轻抬起,掩住此刻透出隐约的、诡异红光的额心……
  “玥儿。”林若芷低头斟酌了片刻,终于说道,“我想问你一句话。”
  “嗯,你问。”楼玥儿随兴地一笑。
  “假若你还有一日的生命,你将会如何?”
  “如何啊,我想想……”楼玥儿歪着脖子沉默了一刻,一张俏脸却顿时红了。
  林若芷看着她羞赧的神色,温颜一笑:“和他在一起,是吗?”
  楼玥儿一惊,一丝难得浮起的娇怯笑意立时僵结在唇边。
  “楼姑娘,你比我小吧?——以后叫我姐姐就行了。”仿佛忘了瞬间前她还是自己的敌人,林若芷此刻脸上已俨然有了一种姐姐般的慈和笑容——那一瞬,她是真的由她联想起了自己失散了十年的那个妹妹。
  “好吧,林姐姐。”楼玥儿撇了撇嘴角,随手又摘起一根芦苇梗衔在口中,闷闷地道。“别说一天,哪怕只剩下一个时辰,我都想跟他在一起。”
  ……
  
  日升中天之时,聂云被一截坚硬的芦苇梗戳醒。
  “喂喂,日上三竿了,该动身了!”醒时便听见头顶传来少女尖酸泼辣的声音,不带半分客气。
  聂云在她话声中撑起身,懒懒苦笑:“今日居然给我睡了五个时辰,真是不容易。”
  他此语一出,楼玥儿脸色忽地一红,当即一脚向着聂云的脚裸狠狠踢下。
  这一脚用了五成内力,聂云毫无防备间,促不及防地被她一脚踢中,当即咬紧牙关,冷冷哼了一声:“这下我们可以走了吧。”
  “走吧。”楼玥儿抬高了头,扬声吩咐道,“我们回药王谷!”
  “门主?”听得门主之命,众红衣女子脸色蓦地变了——沈红玉已留话,门主如今只剩下最后半年的命而已,这时即便再返回药王谷,又能有何用呢?
  林若芷却在这时转过脸,向着楼玥儿感怀地微微一笑。
  楼玥儿却装作未看见,一扔手中芦苇梗,大步迈出几步,即翻身跃上马背,回首看向聂云:“喂,瞎子!还不快跟上来?”
  聂云强忍住足下传来的剧痛,借助轻功来到系在树下的白马旁,翻身蹬上马鞍,随即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林若芷所立方向——尽管此刻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然而,他竟仿佛能从眼前的黑无中,看到那个白衣女子向自己投来的关切目光……
  心里忽觉一阵堵塞,他的目光只是在那个女子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旋即一打马缰,白马向西疾驰而去。
  “喂喂,瞎子!等等我们啊!”红衣少女狠狠一蹬马腹,也追着那匹白马扬尘而去。片刻后,便有两个红衣女子将林若芷拉上马背。
  ……
  
  **********
  
  同一日的正午,洛阳。何府。
  随着一声轻唤,开门声“吱呀”地响起。主人的脸出现在门外,面色阴郁。
  开门的老管家一望,不禁忐忑问道:“公子,那个人,如今……”
  飞鹰眉尖略蹙,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即不再语,有些疲惫地跨进门槛。随他脚步,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阖。
  似是由主人神色中察觉出什么,老管家紧走几步,随上主人,带着揣测的语气,小心翼翼问道:“是因为……林姑娘么?”
  飞鹰顾自沉默,也未回头看老管家一眼,一径向着内堂而去。老管家在后看着主人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为什么没有杀他?”关上内堂房门,老管家压低了声,轻声问。
  “你没看到吗?”飞鹰抬指抚上自己额心,疲惫的声音由指缝间透出,“事情还未结束,纵使杀了一个夜魑、或者鬼棘组织的前任岛主,依旧是无用。”
  “那么,少爷你仍打算继续追查下去?”老管家担忧地看着主人,“若上次的屠城事件真与鬼棘组织无关呢?若他们只是受命行事、而真正凶手另有其人呢?少爷,你……”
  “无论如何,鬼棘组织都与这事拖不了干系。”飞鹰淡淡打断他的话,放下撑在额心的手,目中有寒光闪动,“我就不信,若是鬼棘组织——这个天下间最大的杀手组织也被铲平的话,那个施命的主子还能再指派何人为他做事。”
  “至于幕后真凶……待我将鬼棘组织彻底铲除,总能从他们口中知获。”飞鹰说这句话时,眸底仿佛有寒火一闪而灭,“或者,待聂云从药王谷出来那天,我想他的‘失忆症’……也该是时候康复了吧?”
  “少爷,聂云不是被您放走了,您难道还来得及——?”
  “确是放走了。不过,我在师妹身上播撒下了荧光粉……也许她看到跟在她后面的罗刹雁,便能猜料到这点,可是她不知——”语至此,飞鹰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望着掌中纵横交错的纹路,淡淡地道,“即便他们想到此点,将我的罗刹雁打落,我也可再放飞一只……”
  “此雁即便远在千里外,亦能寻觅药粉气味追踪而至——即便她以水清洗,亦是无用。”
  “那……难道就没有法子脱离您的追踪吗?”
  “有。”飞鹰放下自己的手掌,抬眸看着老管家,眼底闪过一抹飘忽笑意,“用血便可以洗净。不过那样的话,他便会中毒。”
  “那——”
  “所以,我没有在我师妹的身上种下荧光粉……此药粉,我是撒在了聂云在何府新换下的衣物里。”
  “少爷,您……您如何会有这种毒药的?”老管家颤声问出这句话时,分明感觉到一阵寒意正迅速涌遍全身。
  飞鹰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奇异,微微笑道:“难道你觉得……天下间,有什么毒药是唐门没有的,有什么与毒有关之物是唐门配制不出的?——别忘了,他们可是我的盟友。”
  怔怔看着少爷那漫不经心的目光,老管家浑身一震,双唇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少爷,你……你还是放不开当年的旧仇?”
  飞鹰眸底的寒光在他一话中熄灭,目光在一刹那间变得飘忽。望着窗外淡灰色苍穹和遥遥在天际飘动的乌云,隔了良久,默然叹了口气:“是,我放不下。”
  言毕,他缓缓阖上轩窗,唇角含起一抹淡淡苦笑:“记得二十三年前,父亲曾指着天空,问我看到了什么。三岁的我毫不犹疑地回答了天空和云朵……”
  “十三年前,同样一个欲雨的阴天,父亲让我回答,我还是只看到了天和云。:
  “因为天上,就只有天空,和云朵……”
  “那时,父亲含笑抚摸我的头,告诉我,或许有一天,我的世界,天会变得不再是天、云也会不再是云……那时,我还能否会记得心中的这片蓝天、白云?”
  语至此,飞鹰严霜般的脸上勉力牵起一丝笑意,然而双眸却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迷离而恍惚:“如今,我的头依旧顶着同一片天……可是,我看天已不再是当日的青天,云也不再是当日的白云——我心中的青天……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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