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半年？！红灯魔女脸色瞬地白了，“你说什么？那小贱人明明说——”
  “说只要你一直服用她的解药就会没事吗？”沈红玉微微冷笑，“冰魂晶根本就是蚕食人生命的慢性毒药——即便现在停用此药，你也只有半年之命可活。”
  “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红玉不再答言，只深深吸了口气：“楼姑娘，你要动手，就请快吧……反正，我这条命，我早已不在乎……”
  “只求……”沈红玉开阖着唇，转过头，看着被她挟在手里的白衣女子，目中充满叹息之意。最后几字淡若无声，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求你放了这位姑娘——她并没有得罪过你。”
  “沈谷主！”仿佛无法置信般，林若芷脱口惊呼出声——她未曾想过，一向沉默冷淡的沈红玉，竟会在性命之虞开口为她求情！
  红灯魔女呆怔半晌，目光一一望过众人，忽地笑了：“唐萼香这小贱人……如今即便拼尽我最后的时间去唐门找她报仇，也无法挽留住我的生命。”
  “你知道就最好。”
  “可是……我上次来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些事！”红灯魔女心里依旧有些不忿，蓦地转过头，恨恨瞪着沈红玉。
  “你又没有问过我。”沈红玉理所当然地答道。
  “……”红灯魔女哑口一瞬，方仰天大笑了三声，脚步瞬移，拉着林若芷后跃出数丈，目光看向聂云，话声尖锐：“聂云，你若想救这个女人，就立刻跟我走！”
  “哦？我跟你们走，你就会放过她？”聂云不动声色，漠然问。
  “我楼玥儿说话向来作数！——你跟我回去，我便放了她。”红灯魔女说着，嘿嘿冷笑一声，“这次，别再想着怎样逃了……反正我命也不久了，也不必再担心有什么人能要挟得了我！”
  “聂云，你别跟她去！”便在此际，一直沉默的林若芷终于焦急出声。
  聂云却没有理会她，只面无表情地淡淡问：“要我跟你走——去做什么？”
  “跟我成亲。”红灯魔女竟答得理所当然，仿佛是说及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聂云轻嗤一声，微微冷笑：“那你先放过她。”
  “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红灯魔女惨然一笑，妙目中露出一丝委屈之意，然而却拼命仰起脸，凝散了眼里泪光，“你以为我会喜欢你？——你做梦！……我之所以要跟你成亲，是因为我就算死，都不能眼看着唐萼香那小贱人逍遥安乐！”
  “既然她为你动了真情，我便要让她亲眼看看——最后得到你的人，是谁！”
  “疯子！”林若芷惊骇地看着这个挟制了自己的红衣少女，失声脱口。
  红灯魔女却不理会林若芷，只挑衅般地望着独立在雪地中的青衣男子，一扬眉道：“如何啊——聂云哥哥？”
  聂云迟疑了片刻，终于失笑道：“看来我曾经还挺受女人欢迎。即便如今眼都盲了，依旧有这么多女人为我打翻醋坛子、拼死拼活呢。”
  然而不待红灯魔女再度恼羞发作，聂云已将语气放得平和，一字字道：“我跟你成亲，你放了她。”
  “还有，林姑娘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待她插话，聂云即又冷冷补充，“只是，我不喜欢欠人恩情而已。”
  林若芷凄然一笑：“聂云，你不须顾虑我。我跟你本就毫无瓜葛，跟她们也没有结过梁子——她们不会将我怎样的。”
  “你给我住口！”红灯魔女手一紧，长鞭瞬间在林若芷脖上勒出一道血痕，另伸出一手，点了她的哑穴。
  “那么，既是朋友一场，请她去喝我们的喜酒也无妨。”聂云事不干己地笑笑，走过红灯魔女身旁，“不过这个哑穴你可以不必解了——这女人的嘴不安分，太吵。”
  红灯魔女将林若芷递交身后的属下，便走过去挽了聂云臂膀，妩媚一笑：“聂云啊聂云，你还真是一个——无情的多情人。”
  
                  七 浮生虚伪
  “萼香，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帮我脱离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好吗？”
  “萼香，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如果能将我的魔剑也一并取来，就更好了。”
  “萼香，谢谢你。等你死后，我一定会时常想起你的……那时候你在黄泉海，就不会再孤独了。”
  ……
  骤然自噩梦中惊醒，女子浑身早已冷汗涔涔，花容犹自苍白——多少年了？梦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被那个魔鬼替代了吗……？
  惊梦初醒，一双手已在身后紧紧将她抱住，男子温热的体温传入她的心里，然而，却挥不散身体里那透心的寒意。
  “萼香……”男子的手臂紧紧勒住她肩膀。勒得那样紧，仿佛生怕一松手，她便会再度从眼前溜走。
  “不要再想着那个无情人了，都过去了……萼香。”
  “有我陪着你呢，萼香……”
  “萼香，无论别人怎样看你、怎么说，我会永远……守在你身旁的。”
  “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只有我。”
  “我冷……抱紧我。”喃喃着，女子将整个身子都缩入身后温暖的怀间。
  春夜料峭的寒风中，一对情侣依偎缠绵，藉助彼此体温相互取暖，如同此际万千的夫妻、情侣，在那寂静的红阁楼里。
  ……
  
  此时，一行人都已搭篷睡下。被缚在天蚕丝网中的白衣女子正挣扎着，挪身到聂云身旁，看着男子苍白脸上涔涔汗滴和睡梦中依旧不停翕合的唇，心里暗暗叹息：是情花毒又发作了吗？
  然而，这次的毒发，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啊……——那个女人……究竟会是什么人？
  心中暗自思忖之际，却忽感掌心一凉，梦魇中的人忽地抬起了手，握上自己双掌。在触到她掌心之际，那指节愈发加力，隐隐发白，似欲将她腕骨握断在他掌心里……
  碎裂般的疼痛无比清晰地自手上传递来，然而，她却挣扎着凑过身，凝望他迟疑了片刻，忽然俯低唇，在他额前印下轻轻一吻。
  那个吻冰冷而不留痕迹，然而，陷入梦魇中的男子体内躁动却在那冰冷的一吻中逐渐平复下，呼吸渐渐悠长平稳。
  白衣女子自天蚕丝网内缓缓探出手，迟疑着，一根一根、轻轻抚上男子苍白的脸……篝火在二人身后哔啵作响，跳动的火苗中，一股血腥气正自二人间缓缓腾起。那是天蚕丝网在她身上勒下的伤处，流血不止……
  ——为何自己会如此执念于他呢？是从十二岁那年，他们同历生死共经患难的时候，还是从八岁那年、看着夕阳下那道孤单又倔强的背影时？——那个孩子挺得笔直的背脊，十多年后依然未变过。
  无论多少年过去，无论这中间经历了什么变故，即便千里之隔，为了各自的种种理由，踏尽千山万水，也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将他们系在一起。
  他们终会重遇。在十多年前，离别那日，那个十二岁小女孩许下的心愿，不想竟成了冥冥间一句预言。命运仿佛一条看不见的丝绳，在无数个轮回之后，再度将二人萦系在一起。
  ……
  
  翌日黎明，天方微亮，便觉有双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将她自朦胧睡梦中惊醒。
  悠悠睁眼，落入视线的是鲜艳的红衣。柳眉星眸的少女正立在她身前看着她。
  与二十八名红灯门司灯侍女不同，眼下这个少女的美，并不妖异，然而少女的双眸有着与她这身妖艳红衣毫不相称的清纯——那是一种糅合了几分邪气的纯澈。
  林若芷下意识地嗫嚅了一下嘴角，才想起自己已被点了哑穴。
  红灯魔女此刻正立在她身前不过尺许处，目光静静停留在她脸上。那样的目光，恍如在端详着一件艺术品，令林若芷微觉诧异。忽然，余光扫到远处一星火苗，她方忽然察觉，这里离篝火很远。她昨夜是在篝火旁睡下的，而眼前这个少女……这个少女，却是聂云的……
  念及于此，她双颊蓦地腾起红晕。却听那红衣少女忽地开口，声音爽朗甜润：“喂，你叫什么名字？”
  林若芷闻声先是一惊，见她略带好奇的脸瞬间沉郁下来，只得闷声答道：“林若芷。”
  “燕隼林若芷？”
  明知故问。林若芷微微苦笑，无奈受挟于人，只得轻声重复：“是。燕隼林若芷。”
  “喂，林女侠，把你的情郎让给我半年。半年后我就还给你，好不好？”红灯魔女俯身凑近她脸庞，用一种几近商量的口吻，附耳问道。
  “让给你……半年？”林若芷迷惑地看着她，诧异出声。
  “是啊，半年。”语声略顿，红灯魔女忽然别过脸，无可无不可地叹了口气，“半年之后，我若是死了，就把他还给你——不过，你可得看好，千万不能让他被唐萼香那小贱人拐了去。否则……否则我九泉下也会咒死你！”
  林若芷看着近在咫尺处这张喜怒无常的脸，听着眼前少女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一时全然摸不着头脑。然而，她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出心中日夜缠绕着她、最大的疑虑：“其实，你们为何会与唐门……结下仇怨？”
  红灯魔女登时冷哼了一声，满目愤怒：“还不是我那姑姑……”
  “你姑姑？”
  “就是前任红灯魔女，楼凤。我是她的侄女儿，我叫楼玥儿。”红灯魔女嘟嘴说着，随手撇了根芦苇梗子拿在手中把玩，事不关己般说道，“当年，唐门本是要处死唐萼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