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剑气裹挟着冰霰，数十名红衣女子皆困在雪雾中，一时辨不清自己所处方位。但见漫天剑芒犹如幻影吞吐激射，红灯门众女一声惊呼，都见有数个白衣女子手中长剑从四个方位正向自己攻来，慌忙纷纷挺剑相接——然而便在这一瞬，无数幻影凝而为实。
  有鲜血溅落雪中。雪地中又染开一片红梅，林若芷的真身也随之显出。
  便在此际，数十道红影瞬间再度蹿回雪下，连着那张天蚕丝网，都眨眼淹没在雪地里。
  林若芷却不敢稍自喘歇，一提气便纵身跃上身旁那株参天雪衫。
  倚着枝头危然而立，林若芷双眼却是一瞬不瞬盯着身下雪地——她甚至能清晰分辨出雪下的红衣人此刻在哪个方位蠕动，而她们方刚所处之位，又是阵势的哪个方向。
  然而，却似乎遗漏了一个……疑虑方起，脑中便忽地一醒：刚刚被自己一剑贯穿了左肩的，那个阵守东南角的女子呢？！此刻若不在这雪地之下，那么——
  心念方转之际，刚刚平复下的雪地已蓦地碎裂，一袭袭红衣宛如一枚枚染血的利剑，穿透雪层，拖着那张巨大的天蚕丝网，从雪地中拔出，向她射来！
  林若芷足尖在树梢间轻轻一点，身形直欲上跃。然而，同一瞬，一张银丝大网已自头顶罩下——是那个方才消失在雪中的女子，此刻竟已潜身在枝头，与雪中埋伏的姐妹接应。
  林若芷心中在一瞬间闪过无数逃生的念头。然而，只在下一瞬，两张天蚕丝网便上下合拢，将她身形完全裹在网中。
  待身形完全降地之际，她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在耳畔欢悦说道：“姐姐们辛苦了！捉住这个小的，接下来再去找那个老的要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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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刚踏入红梅山庄，便见一道青光蓦然自眼前闪过，带出铮铮清音，汹涌杀气袭面而来。剑锋直指当先所立的红衣少女。
  那红衣少女在他剑势下陡地跃后数丈，红艳如血的长鞭如同灵蛇般挥出，直缠那道在雪中凌厉四射的青光。
  青影忽然顿止，持剑人的身形显露出来。一击之后，一袭青衫便倏地撤剑后掠。持剑的男子剑眉紧蹙——这少女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
  然而，在看清对面之人面容时，红衣少女也是蓦地一惊，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异：他、他竟还活着？！
  然而半晌之后，看出对方双目已盲，少女宁定下心神，脆声说道：“聂云哥哥——想不到，你也会有今日这下场啊。”
  此语一出，聂云心中暗暗惊疑：她——竟认识我？！然而，他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我的下场，一定比你们这般肆意偷袭人家山庄的贼子要好些。”
  “你说谁是贼子？！”少女身后有红衣女子不忿，忍不住开声斥恼，却被那红衣少女抬手制止。
  “啊，我差些忘了，现你虽已双明失明，却有佳人风花雪夜，又怎会过得不好呢？”红衣少女气上心头，却冷笑着挖苦，“聂云哥哥啊聂云哥哥，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有女人相伴呢。”
  “看来阁下必是曾经连做陪伴我的女人都不够资格，才说出这么见外的话。”聂云抬起不可视物的双眼，盯着红衣少女所处方向，眉梢满是讥讽的笑意。
  红衣少女被他激得心头火起，脸上一红，咬唇叱道：“夜魑！我们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劝你还是赶紧闪一边，否则——”
  “否则如何？”聂云声音幽冷。
  “二十八司灯姐妹已到齐了……”红衣少女懒洋洋朝身后一指，仿佛一时间忘了他是看不见的，“你说——我要不要顺道把你分尸，以报我的‘丧亲之仇’呢？！”
  听得那四字，聂云微微一怔，登时会意。当下挑起她话端，讥诮道：“想来你也必然没什么孝义之心，要不要报丧亲之仇……居然还要先问过你的仇人。”
  “看来六大门派的围剿没能致你于死地，你这张口反而越来越厉害了呢。”红衣少女气不过，一鞭挥落，在雪地上击出深深一痕雪泥，“唐萼香那小贱人的情花毒没能折磨死你，正好今日咱们就新仇旧帐一并算了！”
  言毕即再不打话，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那条红艳如血的长鞭已再度袭来。
  “门主，且慢！”然而便在这一瞬，身后却有数条红影向她掠近。二十八个红衣女子身形落地瞬间，一物已迎面飞掷而来。红衣少女双手抱过，即低低冷笑一声，扭头看向聂云，扬声喝道：“聂云，若想救你这位新情人，便立刻放下你手中长剑——别碍着我们办事！”
  聂云闻声，神色登时一凛——林若芷，出事了？
  然而，未及细想，他已然腾身一跃而起，欲夺下红衣少女手中那张天蚕巨网。
  然而，身形未落，红衣少女手指已于瞬间扣上了林若芷的颈项。“聂云，休得再踏上前一步，否则——”
  她手指甫一加力，林若芷便感觉到窒息的痛苦。然而，因担心聂云受挟，她隐忍着不敢出声。然而她身上那白芷花的香气，依旧随雪风飘近。
  聂云瞬间于空中撤掌，不可视物的目光落在林若芷身上，眼里有难掩饰的忧切，“林姑娘，你没事吧？”
  “林姑娘，好生涩的称呼。”红衣少女嘿嘿冷笑一声，略松开林若芷的脖颈，“我说燕隼女侠，你的情郎在叫你呢，怎不见你答话呢？……忍心见他为你担心吗？”
  “聂云，我……我没事……”林若芷脸上一红，挣扎着吐出几字，尽量使自己声音不显得太过痛苦。
  聂云面色却是一寒，目朝红衣少女方向，冷冷从牙缝间蹦出几字：“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很简单，让我们见沈谷主。”红衣少女仰起了脸，脸上有得胜般的喜悦。
  “我在这里。”
  
  一群人僵持在谷口之际，竟然谁都没注意到，毫无武功的药王谷谷主已然悠悠踱步至谷口。
  在一众人诧异目光中，沈红玉淡淡打量了来人一眼：“今趟你们换了花样，绑架我的病人来要挟我了吗？”
  “沈谷主。”红衣少女手上加力，略带娇稚的声音却极其刻毒，“我知道你不在意自己生死，不过——你难道能眼看着，有人因为你，而在你的药王谷里丧命吗？！”
  沈红玉看了林若芷一眼，一向冰冷的目光在那一刹那激烈地变幻了一下：悲哀、怜惜、歉然……无数从未流露过的神色，在这个已淡漠世事多年的药王眼中微微波动。
  然而下一刻，她仍是背转了身去，控制着已无法平静的情绪，声音冷淡如旧：“你们即便杀了她，我也解不了你的毒——红灯魔女，我早就跟你说过：唐门的冰魂晶，非其解药而不可解……”
  “而此毒的解药便是毒药，服用便会成瘾。久而久之，如若不服，则功力全失；而若依赖上，下一次毒发之时，只会折磨得你更加痛苦——我本劝过你早日将它戒掉，可你不肯听，现在弄到这样的地步，也是你自找的……即便你杀了我，甚至烧了我的红梅山庄，我也无能救你。”
  红灯魔女？红灯门的红灯魔女？！思及此，林若芷苍白的脸上蓦地浮过一抹惊诧之色——红灯门在江湖中消失了已有百年之久，如今怎会出现在这空寂无人的雪山上？！
  “混帐！如若戒掉，我便此内力全失、沦为一介常人，岂不让唐萼香那小贱人偷笑！”提起那个名字，红灯魔女咬了牙，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那也总比丢掉一条命要好——你说呢？”
  “我叫你给我想医治的法子，不是在这里听你说这些废话的！”红灯魔女蹬足叱道，此刻神情竟似极一个稚龄少女，“我知你跟这丫头感情最好，如若你这次又敢推搪，我便要了这丫头的命，叫你在这大雪山里孤独终老！”
  “呵呵，即便她活着，也迟早是要走的，不可能留在这里陪我一辈子。”沈红玉在话声中转回目光，看了林若芷一眼，语声冷淡。然而那目光中却流露出微微的感慨。林若芷看在眼里，心下愈发收紧。
  “可是，你有能力留住她的——不是么？”语至此，红灯魔女俏脸一扬，抬手指向聂云，“其实，你本就早可以医治好他双眼，可你为什么要故意拖延——对他们百般刁难，又让这丫头四处为他搜集药材——他这种病症，你不是七日内就能治好么？！”
  闻得此言，聂云脸色也蓦地白了，扭头面向着沈红玉，话声冰冷：“沈谷主，她说的……可是真的？”
  仿佛心虚一般，尽管明知聂云看不见她，沈红玉却在他质问声中扭开了头，淡淡地道：“我从没说，我一定会尽心医治你。”
  “你！”听见这样的答复，聂云脸上登时杀气毕现。
  “聂公子，你现下即便杀了我，也改变不了眼下的结局。”
  沈红玉漠然说着，脚步轻迈，已缓步向庄内走去。那单薄的背影在茫茫雪色中更加显得孤独。
  聂云压抑住心中愤懑，并没有追去，只是回过头，对着红灯魔女冷冷道：“沈谷主说了救不了你，你们现下即便杀了林姑娘，也是无济于事——还不快放过她，否则休怪我剑下不留情！”
  红灯魔女却不回话，向身后使去一个脸色，一个红衣女子即刻会意，在她指示下迅速掠进山庄，截住了沈红玉去路。
  “既然她真的救不了我，那么她的命——便可以不必再留下！”红灯魔女凄然一笑，抬手施令，“——杀了她！”
  “楼姑娘，”沈红玉并没有转过头，只是淡淡叹了口气，“你最多还有半年的命可活，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想着再杀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可以让你剩下的日子过得稍微安乐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