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44章


  “不要!”林若芷失口惊呼,按住胸口伤处,缓步自聂云身后走出,看着飞鹰,目中有怒意燃烧:“师兄,你若杀了他,我会恨你一辈子!”
  聂云却是无谓地笑了笑,仿佛未听见林若芷话般,忽地抬首看着飞鹰,回答道:“只要不牵连不相干之人,便留下我命又何妨?”
  “只要我师妹平安,你宁肯自己死?”
  飞鹰问声方出,林若芷片刻前面对师兄那把曾威慑江湖的长剑尚自淡定无畏的神色,却在瞬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时竟忘了身畔之人此刻根本看不到她神色变化,只是有些逃避般垂下眼,等待他的回答。
  “人早晚一死……我不想,累及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林若芷面色一白,在他话声中抬头,怔怔盯住身侧之人。然而身侧男子眸光如电,直射对面之人,却未望她一眼。
  “……”三人一时无声地对峙着,沉默的气氛在夜风中蔓延。
  飞鹰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了对面失明的男子良久后,终于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既是如此,你们可以走了。”
  林若芷闻声一惊,颤声脱口:“师兄……”
  “走。别等我改变了注意。”冷冷的话声中,那张木然的脸上看不出分毫表情。
  林若芷迟疑片刻后,终于轻呼出一口气:“……多谢师兄。”
  “若他以后再敢杀人,你将如何?”对面话音陡然又是一转,犀利如冰。
  这次林若芷的回答再无片刻迟疑,语声依旧虚弱,却吐字坚定:“我向师兄起誓,只要我在他身边一日,我必会牢牢看着他,不容许他再杀害一人!”
  “那么,若是他连你也杀了呢?”
  “那么、那么我会在我死前先杀了他!”林若芷咬了牙答道。
  平静注视她目光良久后,飞鹰终于缓缓点头:“好,希望你能好好记着自己今日说过的话!若有一日你背弃承诺——”
  “便请师兄亲手将我缚到师父面前,废去我一身天山剑派的武艺,逐我出师门。”林若芷冷然接道。
  ——天山剑圣门下,逐出师门,是比死更大的惩戒!
  飞鹰深深地看她一眼,默然良久后,终于苦笑摇头,收剑归鞘,便转身离去。
  “从今往后,你我便是天涯陌路人。”
  当那一袭黑衣快要完全没进深寂夜色中时,林若芷听到远处那个男子的声音遥遥传来,清冷如冰却沧桑若海。
  ——从今往后,便是天涯陌路人。
  陌路人。
  目送飞鹰落寂的身影离去,林若芷心底陡地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蓦地咯出一口血。聂云及时搀住了她,二人相互依扶着,各自盘膝而坐,调整内息。
  ……
  
  长夜漫漫,无声而过。林若芷睁开眼时,晨曦初露,天已破晓。
  清晨的吹刮着二人肌肤,清冷晨风挟来身畔人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林若芷懵懂地感觉着那种气味,心忽地一跳,连忙侧了脸,转身向河边奔去——不知是否因重伤体虚之故,此刻只觉心中怦跳难定。
  蹲在河边对水梳妆许久,待滚热的脸颊冷却过后,肌肤上仿佛仍留有他的体温,方才那一幕又在眼前闪过——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的,气息……不再属于一个少年,而属于一个男子的气息……
  她回首看着对面犹自沉睡的男子,忽然遥想当年他背着自己躲在重重荆棘间的情形……那一场患难中拼死一赌,北邙山上纵身一跃,死中回生,历造而今二人的邂逅……
  往昔一幕幕如同逝水般倒流回眼前,却是缥缈难触,恍如隔世。
  ……
  
                  五 情花之毒
  抵至药王谷已是在半个月后。
  药王谷位在昆仑山脉最东缘。谷中四季氤氲,即便是在中原春暖花开时,此处依然笼罩着雪雾。偶有雪霰自山巅飘落,白日阳光中冰层剔亮,雪光皎洁,宛如方外之境。
  ——谁能得见,有多少鲜血,凝固在这不沾尘埃的冰层下?
  ——谁能料到,在这看似圣洁的雪谷中,埋葬过多少武林人的尸骸?
  天山上也是终年白雪皑皑,然而,林若芷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飘雪的日子里,竟还有雾气;云雾未散,阳光便已洒满了雪谷。
  红梅山庄的朱门连敲几声无人回应,门内也听不见人声。甚至在这空寂雪谷之内,连人的气息也感觉不到。林若芷略感诧异,终于高声问道:“请问沈谷主可在庄内?”
  里面依旧是无人应答。
  门再连叩几声后,男子洪亮的声音响在门外,一字一字,以内力传出:“在下聂云,素闻药王谷谷主仁心仁术,医道高明,今来求治双眼,还望谷主开门一见。”
  “……”须臾后,门内终于响起细碎足声。
  渐开的门缝内,一个中年妇人身披大氅,乌发高绾,脚踏玉舄,出现在二人面前。在见到林若芷之际,淡漠的眸光一凝,脸上微现怔色。
  见对方定睛瞧着自己,林若芷略感惊讶,不由脱口问:“敢问沈谷主……是否见过我?”
  “没有。”回答她的,是断然的淡漠语声。
  林若芷略略一惊,心里隐隐徘徊的疑虑,待到唇边之际,却又顿觉毫无头绪。不觉怔在那里。
  沈红玉却不再理她,只淡淡看了她身畔男子一眼,语声冰冷:“他,是你的情人?”
  ——病人登门求诊,医者不请入室内,亦不过问病况,一开口便戳病人私隐,这实是有违常理。
  林若芷尚未及回答,边听身畔的声音淡淡答道:“是与不是,都与您无关。”
  听聂云言语相冲,林若芷心下暗惊,沈红玉却是毫不作怒,只缓声吐字道:“对不起,此人——我不医。”
  “为什么?”
  “因为不想医,还需要理由?”
  “呵……在下听闻药王谷的药王有‘药死人、医白骨’之能,怎今日竟眼见病人伤残而不理?”
  “我们药王谷确是有‘药死人、医白骨’之说,却没说一定要‘药活人’。”
  “……强词夺理。”
  “可您是大夫啊!”眼见二人方见面便起争执,林若芷在旁急声插话道。
  沈红玉却是微微冷笑:“但我一向只有医人的理由,却并没有救人的理由。”
  听着沈红玉一番冷冷冰冰的答话,林若芷一颗心顿时寒到了脚底。片刻后,她方深吸一口气,软言问道:“究竟,您要怎样才肯医他?”
  “……”沈红玉沉默着,目光却静静停留在聂云脸上,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闪过一刹那的震惊之色。
  聂云却未再发话,淡淡转过身去:“我们走。”
  林若芷一惊,下意识地追上男子脚步,却又频频回头,目光中流露着一丝期待,仿佛盼着身后这位举世闻名的药王能在最后一刻软下心肠,改变心意。
  然而,二人方刚转身而行,身后冷若冰霜的话语已隔着寒冷的空气入二人耳中:“他身中剧毒,命都已不久矣,还需医眼做甚?”
  此言仿佛一声雷响轰然炸入耳中,林若芷瞬间转过身,看着沈红玉,目光怔忪,语声都略略有些颤抖:“您、您说什么?!”
  聂云脸色白了一瞬,即跟着转过身,不可视物的双眼冷冷盯着沈红玉,眉间闪过一丝不屑,忽地走到林若芷身旁,扯了她衣袖,淡淡道:“我们走。”
  “姑娘明明双耳聪灵,难道还需要我再重复吗?”未理顾她身侧男子,沈红玉对视着白衣女子双眼,一字一顿,冷冷冰冰地道。
  “妖言惑众。”聂云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仍执拗立在当地的林若芷,立时转身,大步向谷外走去。
  “等等!”林若芷紧忙奔去拽住聂云衣袖,回头望着独居幽谷的药王,颤声问道:“沈谷主……您说的……可是真的?”
  “……”聂云剑眉略略一蹙,在林若芷动作下顿住脚步。
  身后,却听不见沈红玉的回答。只感觉到身畔人蓦地松开自己衣袖,向回奔去——林若芷在那扇朱门一分分关阖之际,及时将手伸入门中,颤声问:“他中的……是什么毒?”
  关门的动作由于林若芷的拦阻陡然停下,门后传来药王谷谷主清冷的语声,字字如冰,“情花毒。”
  那声回答宛如锐利的冰锤,无声地锤击在他心底——蛰伏在心底黑暗深处的记忆,在一刹那挣扎着,欲冲破心壁而出。
  聂云在那三字回答中淡淡地转过身去,将眼里激烈变幻的神色隔绝在谈话中的二人视线外。
  药王谷谷主却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颇为赞许地朝他背影处看去一眼,唇边露出分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诮的笑意,“他已经被这种毒侵蚀了很久了吧?毒发之时,想必定深受万针穿心、冰火交煎的痛苦……竟还能忍耐这么久,确已不易……但是,此毒已深入他骨骼经络、五脏六腑,况且发作频繁——不到一年,他将必死无疑。”
  林若芷闻言全身一震,脸色在一瞬间白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颤颤出声:“那究竟、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他?”
  “沈谷主……您一定有法子救他的,是不是?……您、您不是药王么?”
  在她话声中,背对她的男子手撑额心,掩住脸上激烈变化的情绪,额心已有冷汗沁出。
  “药王?呵呵……”沈红玉喃喃地脱口,似被她一语勾起心中往事,目光望着头顶的雪光,轻哼一声,映在林若芷眸中,除了淡淡的讥诮外,竟还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嘲,“那,不过是世人给我虚设的一顶大帽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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