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43章


  “双目失明?”飞鹰剑眉一攒,抬指直指林若芷身后男子,“那么师妹,你现在又是带他去何处?”
  “……”
  见师妹不语,飞鹰敛剑负后,脚下却步步逼近。
  “师妹啊……此人不除,来日必成大患。”剑尖倏地自指中跃出,直指林若芷身后,“就算他如今不记得过去一切,他依旧是夜魑,是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师妹,两千多条命啊!难道他一句不记得,就可以洗去他的罪吗?!”
  “别再执迷不悟了!你身边这个人,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吗?——他是玄冥岛的岛主、鬼棘组织的主人——是屠杀了神州两千多条人命的凶手啊!”
  飞鹰的脚步极轻缓,一声声恍似踩击在林若芷心上,一分分撼动着她的意志。
  林若芷在他足声中一步步后退,颤声争辩:“他……他是杀手,受命行事而已。”
  “师妹,你还记得我们剑圣门下的祖训是什么吗?!”眼见师妹如此执迷不悟,一贯温和的飞鹰何琛渊这回是真的怒了,他摇头看着面前这个唯一的同门师妹,厉声叱问。
  ——“剑圣门下,不得涉足江湖纷争,不得插手朝纲之事,不得引发杀戮,不得存民族之见。”
  ——“剑圣门下,以仁立本,以侠立行。奸佞之徒,惩之;妖邪之辈,除之;嗜杀之人,以剑渡之!杀该杀之人,平不平之事,行侠义之举,做仁德之事。”
  ——那是从他们入师门的第一日起,便在祖师画像前立下的誓言。
  “师妹,让开!否则莫怪师兄我手下无情,误伤到你!”
  林若芷却霍地后退,看着师兄,凄然一笑:“二师兄,师妹想问——若视昔日恩人的救命之恩无睹,置恩人之命于不顾,那是否又算是‘侠义之举’?”
  飞鹰眸光如剑,冷冷盯了师妹片刻,终于轻叹一声,仿佛终于下定一个什么决心般,轻轻转动手中剑柄:“说到底,你今日是不惜对师兄拔剑相向,也定要庇护这个魔头吗?”
  “师兄,你也可不必顾虑我的。”林若芷俏脸一仰,决然道,“师兄为行侠义之事要惩戒他,而师妹我定会拼死相护我的恩人——既然今日你我二人立场相对,何不如暂且抛下同门之谊——师兄,您今日不必顾虑我,请尽管出手!”
  言未毕,即已俯身揽住聂云腰际,身形掠后数丈,施展本门轻功“水上飘”,足尖踏水而行,将聂云身体放落对面河岸——聂云此刻已陷入半昏迷中,神智不清,喃喃呓语着什么,全身血液沸热如火。
  林若芷心下暗惊,放下他后便紧忙回身,身形疾向对岸掠去。飞鹰此际已凌波踏水而来,清冽的剑光惊鸿掣电般亮空而出——
  两道剑光隔空碰击,林若芷在水上稳稳立定身形,一剑封住师兄攻势,便又收回飞索,索端疾向飞鹰长剑缠去。飞鹰只得收回剑势,挺剑去斩林若芷手中白索。
  瞬时间,他去势已完全被林若芷封住。那袭白衣在水上轻飘若仙,剑光宛若流风回雪,凌厉攻势绵绵不尽,将飞鹰一步步向后逼退。
  看来,要想擒获对岸那个人,便唯有先击败她了。飞鹰再不敢怠慢,集中精力与师妹过招。 
  渭河之上,二人凌波御风疾行。剑圣门下的两把冰剑在旷寂的野谷间回荡着清厉的剑啸声。剑气纵横的水面万点飞珠四溅,在迷离月光下宛如流银泻玉。
  轰轰水声中,聂云神智稍复清醒,吃力地起身,聚神凝听二人打斗——
  此际已分辨不出二人身形,唯见两道清光□弥荡,与星月相辉映。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剑光中乍合即分——一合之间,二人已拆过十余招,一分之间,两道剑气已交击了三十余回合。满空寒光流溢。
  
  林若芷武功本远远弱于飞鹰,皆仗身法轻灵,方堪堪与师兄拆了百余招。然而唯恐伤及她,飞鹰并不敢竭尽全力。二百招过,林若芷体力终是再支撑不住,一口腥甜血气在喉中翻涌不定,鲜血沿着嘴角丝丝淌落。
  “铿”地一声,飞鹰终于一剑击上林若芷剑锋,冷声道:“快收手,我不想伤了你。”
  林若芷虎口震裂,洁白衣袖上一片鲜红。然而这个芷花般柔弱的女子这时却不置一辞,趁师兄开口之际霍地撤回长剑,飞鹰一惊疾避,却已不及,长剑擦着飞鹰耳际而过,在他脸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
  林若芷一惊回手,飞鹰却已趁这一刹那的间隙,赤手握住她剑脊,一剑抵上了她咽喉!
  眼见师兄又伸指疾点自己胸前膻中穴,她唯得撇下长剑,倏地踏波后退——白影在水上腾空一跃,林若芷已落在聂云身前,几于同刻抛出袖中白索,在白露剑落入水下之际横空一卷,跃身握住。
  飞鹰却未再追去,只立在河上,看着对岸的师妹,微微摇头:“芷儿,别再执迷不悟了,否则,莫怪我剑下无情。”
  不料自小柔静如水的师妹这时却流露出骨子里的偏执,闻声轻轻一笑,昂首一字一顿道:“我已说了,师兄今夜不必顾惜同门之情——若要杀他,除非先杀了我!”
  此言一出,夜色下的两个男子脸色皆是一变。深浓的长草下,那个双目失明的男子垂了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飞鹰望着师妹眉梢间那一抹凄清,蓦感心中一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而这么多年,他所认识的那个师妹、江湖中人所熟悉的那个侠女“燕隼”,也只不过是剑圣的徒儿罢了……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来,居然从未曾了解过她。
  飞鹰心里掠过一丝自嘲,双足弹水凌空跃起,蓦地自半空俯身,一掌击向林若芷肩头!
  林若芷看准来势,欲接他这一掌,却惊觉飞鹰这一掌竟只是虚招,跃过她后,空中的身形居然分毫未缓,双掌更迅更疾袭向聂云!
  长草下的男子听闻风势,心中只略惊了一瞬。然而此刻他身形动弹不得,只得阖眼待死,唇梢牵起一个冷笑。
  未接踵,便感到一阵大力袭来,瞬间后,他身体竟是完好无损。聂云微微怔忪间,却觉有温热的鲜血沿着他颈边衣领淌落……
  聂云紧闭的眼睑在瞬间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是语不能言、体不能动——不知怎地,便在片刻前,他仿佛听见了什么召唤的声音,意识渐渐游离出体外,
  ——即在飞鹰一掌拍下之际,林若芷不及回身援救,竟毫未思考便翻身一挺背为聂云接下师兄施尽全力的这一掌。
  见此情状,飞鹰慌忙撤掌,心中震恐不已,一时怔在原地,手下竟再也发不出一招。眼见师妹缓缓从地上挣扎起身,拂袖拭尽唇角鲜血,飞鹰心下微宽,咬紧了牙,面色依旧铁寒:“你究竟让不让开?”
  “我……不会让师兄……杀了他的……”
  林若芷手抚着胸,垂首看着聂云,嘴角牵起一丝安慰的笑意,那断断续续的、虚弱的声音在聂云听来竟宛若凌迟。
  “二师兄若、若是觉得……觉得师妹玷污了门规,大可现下便代师父惩戒了我!”
  “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飞鹰脸上如罩寒霜,指住地上男子,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冷面修罗,他连自己的师尊都要杀害……他是个魔鬼!”
  魔鬼。瞬间,这两字宛如巨锤,震击在她心头……回首看着身后男子,眼前闪过的,却是十多年前长安城某个小巷内,那个少年花子在夕阳下傲然离去的背影——便是那道背影,宛如一个魔咒般,从此深烙在她心中,永不磨灭,而相逢,竟有如一场宿命的轮回……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重遇……那时,你还会认得我吗?
  ——我不知道。
  ——那么,请记住这支曲子,它叫‘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随她思绪,仿佛有一阵微风拂过,将男子腰间那串玉铛轻轻摇响。那样柔和的响音宛如召唤,自己腰间那串玉铛也伴合般地发出回音……
  林若芷心意已决,仰起苍白的脸看着师兄,瞳眸亮澈如冰,一字一顿:“那么,从今以后,你便当作再没有我这个师妹——我绝不会让你杀了他!”
  飞鹰咬住颤抖的下唇,沉默片刻,忽地冷笑:“好,与其等你来时犯下门规、等着亲眼看师父将你逐出师门,不如便由我——今日亲手废了你的武功!”
  言毕即举起手掌,掌心运力,向林若芷琵琶骨拍去!
  ——那一掌在咫尺间发出,林若芷根本已无暇带着身侧人躲避,只能转身挡在他身前,背朝飞鹰,沉默地等待师兄那一掌落下,终结她无力挽回的结局……
  然而,便在她紧阖上双眼时,身侧一道黑影蓦地拔地而起——
  两掌相接,重伤未愈之下,那一掌令飞鹰体内的真气立时紊乱,然而与他对掌之人却也被他内力催迫着、俯身喷出一口血来。 
  “聂大哥!”林若芷脱口低呼,踉跄起身,扶稳身畔脚步虚浮的人——聂云不知何时恢复了行动,起身接下飞鹰那一掌。
  此刻,重伤中的二人相互搀扶着,站在飞鹰身前,宛如一对地狱逃出的囚徒。
  聂云挣开林若芷搀扶而来的手臂,挺身将她挡在身后,望着对面之人,不可视物的眼里有剑般的冷光闪动,俯身吐出一口血,方冷冷开口:“阁下若要杀我,便请速速动手。伤及无辜算什么侠者?——林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
  见聂云伤尚未愈竟敢挺身而出,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站在他面前,飞鹰似乎也微微怔了一怔。他放下手掌,沉默地看了聂云片刻,又看了看他身后正担忧看着二人的师妹,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只若能留下你的命,我自不会伤害我师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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