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40章


  “婧儿乖……”萧雨心下暗自惊疑,却只轻轻拍着婧儿肩膀,柔声哄着她,“近来岛上有很多事情等着萧师叔处理……这不,一切刚安排下来,萧师叔就把你接回来了吗?……怎么样,萧师叔不是答应过你,说婧儿很快便能见到娘了吗?——萧师叔没有骗你吧?”
  “快,不哭了……嗯?”
  萧雨说着,将女孩身子轻轻抱在腿上。怎知,婧儿伏在他胸口,却哭得更凶。
  终于略觉到不妥,萧雨方待发问,便觉那幼小身子在他怀中抽搐着,耳畔响起那断断续续的哭声:“萧师叔,婧儿……婧儿快要死了……”
  萧雨一惊,扶稳了婧儿肩膀,轻轻摇晃着,颤声问道:“什么?婧儿你说什么?”
  可是婧儿始终只是抽噎着,再也说不出话。即在这时,姐姐婠儿已光着脚奔了过来,在旁解释道:“萧师叔……妹妹她背上,全是红色的血点点……好可怕啊……”
  闻得这话,萧雨瞬间如被雷袭,整个身子蓦地一震。他迅速剥下婧儿衣衫,目光停落在她肩背上,脸色蓦地白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萧师叔?”萧雨激动之余,话音不觉间凌厉起来,吓得婧儿哭得更凶。
  反是婠儿,这时竟有些不平地推开萧雨的手,将妹妹护在怀里,愤声道:“萧师叔好不讲理,对妹妹这么凶!”
  “妹妹说那日她背上生了许多红疹,睡一觉起来,就看不到你了——妹妹说,你若见到她背上如今长满这么可怕的东西,一定再也不要她了,她怎么敢跟你说!……”
  “……”萧雨脸色瞬间苍白如死,怔怔盯着婧儿肩背,跌坐入身后椅中,全似失了魂般。
  ……
  
  当巫风将组织事处理妥毕,回到卧房时,却见那白衣少年正背对着她,沉默如一尊石像,而幼女婧儿在她怀中亦是一动不动。
  婠儿此刻就站在二人身旁,听见推门声响,立刻奔入娘怀中,双肩耸动,迭声抽噎起来。
  “雨师弟?”巫风心底骤然生起一丝不安,试探般地唤道。
  白衣护法没有回答。良久过后,他方转过身来看了师姐一眼,眸中竟已结起一层水雾……终于,他颤抖着手,轻轻揭开婧儿肩头衣襟……
  巫风只望一眼,脸色便已苍白如死。
  “这、这是……”巫风轻触着女儿由背部一直蔓延上项边大片触目惊心的淤红,整个肩膀都剧烈抽搐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婧儿被人下毒了——是腐肉毒。”萧雨极力压抑着眼里泪水,哽声道。
  腐肉毒乃一门后劲极强的毒药,中毒者先前肌肤只会出现一些类似红疹之物,然而这种红疹会在一个月内急速扩散,最终侵蚀全身肌肤、乃至肌肉骨骼。而这种毒,唯唐门方有。
  “她……什么时候……”巫风紧紧搂着怀中女儿,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白衣护法,听见自己颤抖不成声的话音。
  “应该……是在徐州。”白衣护法低下了头,“对不起,师姐……是我没有看顾好婧儿……婧儿身上这毒……已经中了一个月了,我竟然、竟然都还没醒觉到是腐肉毒,还以为只是普通红疹……居然、居然还放心将她交给徐州城的庸医看顾……”
  “……”巫风静静听着师弟的解释,一声不出,肩膀却已微微战栗,一丝悲戚之色浮上她眉梢。
  “大抵是在……一个月前,我帮婧儿洗澡时,便发觉她肩上生出这些类似红疹之物。当时我以为只是过敏,便请来城中几个大夫替她把脉,那些庸医都说不碍事,吃几副药便会好了……未想到,现在却……”
  “我现在才想起,这是江湖传闻中唐门‘腐肉毒’的毒发症状!……是我大意了。”
  “不关你事。”巫风茫然摇着头,目光散漫,仿似失了魂般。
  “不、不是的……我当初便不该……不该自作主张将她抱出岛的……况且这一个月,我竟都没有好好看顾她……”
  ——若不是这一个月都在与可情设计谋害云师兄,婧儿又怎会……
  念及于此,这一个月来晚晚的噩梦又浮现于眼前,让他心一阵绞痛……
  “不关你事。”巫风漠然说着,俯身抱起女儿。
  三岁的孩子被母亲宽大衣袖下冷凉的手紧紧抱在怀间,小小的身子紧贴母亲柔软温暖的胸膛,无知的目光懵懂地望着这一切——望着房中黯然垂首的萧师叔,望着母亲温和眉宇间透出的苍凉之色,望着立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同胞姊姊眼中那同样不谙世事的目光……
  ——云师兄,是我对你不住,只望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庇佑你的女儿……只要婧儿无恙,他朝我萧雨定必在你坟前忏悔思过。
  巫风这时已缓回神,略略仰起头,将眼中星星泪光压抑回去,随即将婠儿放下,快步奔出房门,传来魍魉十三杀。
  “你们十三人即刻去搜查徐州城如意布坊隔壁的梁家大宅,任何一处可疑线索都不要放过!”
  ……
  
  徐州城第一家布坊如意坊隔壁的梁家大宅内,那个行踪飘忽、神出鬼没的主人早在前日便已抱了那家宅内的孩子,在一众家仆簇拥下乘船离开。
  怎料这日,终日庭门紧闭的大宅内忽然又闯进十三个满脸煞气的黑衣男子,附近居民只见到他们来势汹汹,不禁都纷纷辟易三尺。
  十三个冷面修罗在屋中大肆搜罗,所过处皆是一片狼藉。终于,有人在一间厢房床底找到一方素绢,柔洁绢面上只有四个血红大字,字字凄厉:
  父罪女偿。
  ……
  
  腐肉毒的死亡期限为七七四十九日,而婧儿的命只剩下最后十九日。这就意味着,巫风已没有时间再去唐门取得解药,救回婧儿的命。
  “父罪……女偿……”巫风喃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身体无力地跌坐入椅中。
  “……”萧雨轻声叹息,却不知该应什么。语言总是苍白。
  ——云师兄,那三年你在外面究竟做过什么,竟能令唐门中人不远千里来要你女儿的命?!
  
                  三 花间月下
  婧儿体内毒素已蔓延至脏腑,然而,作为一个母亲,巫风却只能看着幼小生命一点点在怀中消逝,却分毫无能为力。——当明日太阳初升之刻,便是婧儿性命终结之时。
  这样一个无辜的、洁白的小生命,才刚降临这世上,还未体会到尘俗间的悲欢喜乐,便要早早离开这人世……苍天,何其残忍?!
  巫风从未如此刻这般深切体会到作为一个母亲的悲哀,与无能为力。
  怀中,那张无辜的小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幼小的孩子面容早已扭曲在一起,小小的手紧攥着母亲衣袖,充满绝望的目光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的母亲……
  ——自毒素迅速发作开始,这个孩子便一直在哭闹,反倒是今日,仿佛已料知到自己的结局,未满四岁的女孩居然出奇地安静了下去,只是一声不吭地拽紧母亲的袖角,无助地看着母亲和一旁的萧师叔,小小的眼睛里,居然依稀有一种奇异的、祈盼解脱的目光……
  萧雨看着这样的目光,心中一阵阵的绞痛,忽地静静阖上眼,叹息:“师姐,婧儿现在……很痛苦……”
  “我知道。”巫风应着,却用力将怀中这个幼童搂得更紧。
  “您——”
  “我只想她再多陪我这个没用的娘亲一会儿……哪怕,只是最后一刻,我也愿意。”巫风满脸泪痕地抬起头,看着对面少年,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嘴角,“我是不是……很残忍?”
  “可怜天下父母心。”萧雨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刻,白衣少年忽地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倘若母亲尚在人世,哪怕他中再痛苦再剧烈的毒,她也绝不忍亲手了断自己的性命吧?
  此刻婧儿喘息已非常吃力,幼小的身子随每一次呼吸传起一阵强烈的颤抖,苍白的小手高高伸出,紧紧抓着母亲衣领,不住抽噎着。
  “师姐,不如……由我来吧。”看着婧儿这几日异常绯红的脸色竟已转为青紫,萧雨轻叹一口气,颤抖着手从巫风怀间抱过婧儿,一手即已取出徊雪匕首,阖了眼,一刀便向着怀中幼女的心脉捅入!
  然而匕首尚未刺进幼女柔软的身体,手头瞬地一松,那柄徊雪匕首已然被巫风一把夺过——未接踵,温热的一染猩红已溅满了他双眼……
  
  良久之后,他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除了那抹淡淡的血红,还有师姐呆滞的目光。而在师姐怀中,是婧儿逐渐冰冷下去的小小的身体——那样无辜地躺在母亲的怀里。这洁白的生命,尚来不及绽放便已逝去。
  “婧儿走的时候没有哭呢……”巫风低声喃喃着,脸上是一种死寂的笑意,看着对面少年,语声宛如梦呓,“她走的时候,应该没有痛苦吧?”
  “……”萧雨无声地点了点头,继又将手轻轻搭上师姐双肩,缓缓地下落,轻柔语声中带着一丝难言的苦涩:“师姐,哭出来,好吗?”
  巫风却只茫然地摇头,一股血气在她胸臆间翻腾不定,垂首之间,一口血忽地吐出,喷在萧雨脸上,顺着他脸颊一滴滴滚落。一袭白衣上,宛若盛开了大片红梅。
  萧雨却不理顾,只将师姐单薄的背脊更用力向怀中拢了拢,柔声劝慰道:“师姐,什么时候累了、倦了、伤了,我这里,是你永远的歇风港……师姐,哭出来吧……”
  巫风不知有否听见他的话,却未再强自死撑,仿佛终于乏了一般,将头无力地枕落萧雨怀里——身畔这个人,是她唯一可以倚靠、可以相互扶持,可以共同分担甘苦、诉说心事的亲人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