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39章


  “哦?”曼陀罗山庄的主人目光微微一闪,眼中流露出诧异。
  “破除我们曼陀罗咒的,是已在这个时空中消失了十年的‘逆元之力’。”
  “那是……摇光公子?!”一侧的司灯女婢闻声微微蹙眉,低头沉吟,“摇光公子不是……已经消亡了?”
  “也许他的灵体和意念,仍存留在这个世间。”曼陀罗山庄的主人仰望虚空,失神地喃喃道。此刻无人听见,这个有着神秘力量的人胸臆间传出的苦笑:我的摇光啊,你生前终于还是为了“她”而背叛了我。而你如今就算肉体消亡、灵魂消散,依旧还是要与我作对吗?
  一千年了,没想到一千年的等待,换来的,只是这样一个了了无期的背叛的结局……
  ——我是你们的神,可是你们最终却一个个都将我当作了你们的敌人……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那反反复复的呐喊一声声敲击在他空虚的心底深处,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
  
  巨大庄苑的东南方向,一座黢黑高塔静静矗立,塔顶阴影恰好遮蔽了日光的照射,让整座莲池都置于高塔投落的阴影之内。而那塔顶上两盏长年不灭的风灯,便如一双巨大的眼,俯瞰在它身下发生的一切——俯瞰着整座山庄。
  山庄的主人似乎已习惯了被那双眼睛不分昼夜居高临下地注视,因此他并没有感到分毫不自在。
  塔中四季无光。高塔顶那两盏长明灯照射着塔下一切,却照不亮塔内任何一隅。
  日曜使和月曜使如今就被幽禁于这座高塔的第三层。而他们的师父,则已在方才被这座开满了曼陀罗花的山庄的仆从带了下去。
  ……
  
  “烨儿——我的孩子。二十五年了。”低哑语声中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然而那低弱的叹息声却是冷冷的,恍似只是由唇际送出,而不是自心里发出。
  那个曾经叱诧武林的鬼棘组织的女主人,此刻早已卸下了鬼面;那个曾风云江湖的一代剑魔,此刻竟跪在这个金发蓝瞳的红衣男子身前,面无表情。只低垂着头,木然答道:“是的,二十五年了。”
  忽地抬起眼,语声中透过一丝讥诮,“我神圣的先祖啊,若我没猜错的话,我的云儿……也是被您逼到今日这一步的吧?……反正我们都只是你的血裔……哦不,应该说,是您为实现目的而控在掌中的工具。”
  “烨儿啊……我的孩子。”曼陀罗山庄的主人叹息着,目色深沉,“当年我便跟你说过的,千万年来,我们这一族,不被世人接容,无论你怎样真心对待他们,他们始终对你抱着敌意,你所爱的那些人,也终会弃你而去。”
  “也许您说得没错。”剑魔凄清地一笑,望着面前自己的先祖,“可是,我与您不同……即便,那个人辜负了我,即便我恨他入骨,我也不会毁灭他所爱的这个人世……即便我如今恨绝了他,可我也曾爱过他……并且,至今依然。”
  “真是固执的孩子啊。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呢……这二十五年在你身上发生的颠覆,都无法改变昔日你对那个人种下的情,我将你幽禁的这区区半年又谈何容易?”
  “可是啊我的孩子,你究竟还打算再跟我抗争多久呢?”
  剑魔抬起头,敛了嘴角的冷笑,决绝道:“只若我还活着一日,我对那个人的爱便绝不会变,我也绝不会助你实现你的野心!”
  “孩子,这是你逼我的。”那个低沉的语声仿佛在瞬间敛去所有温度,连那一丝叹息也变得冰冷。湛蓝色的瞳眸深处陡然亮起一抹红光,对视之际,那灼灼光芒仿佛直欲穿射入她的灵魂。
  她身子蓦地一震,仿佛预感到某种不详,急欲抽开视线,然而已是不及。那宛如冥狱的光芒是如此邪异,却带着诱惑气息,仿佛能将她的整个灵魂都吸入进去……逐渐地,她感觉自己脑中有什么一直坚守的意念正迅速冲破了那一道厚重的坚壁,离她远去……
  昏倒在地之前,头顶传来一声悲悯的叹息:“对不起了,我的孩子,这是你逼我的……我已经等了一千年,我再也等不下去了。倘若失去这一次的机会,不知还要再等多少年……十年前我失败了,如今不可以——再也不可以。”
  “教主,塔上那两个人该如何处置?”两名侍女俯身上前,将昏倒在地的女子扶起,跪地请示道。
  “那两个孩子啊……派人将他们送回昆仑山,给紫云那个老牛鼻子看看——他这两个好弟子,在我烨儿门下这么多年,用他教的仙术都做了些什么。”
  “是的,教主。”
  
  双曜使玄阳与幽月虽为冥烨的两大弟子,剑术得自冥烨亲传,然二人却不专擅于剑术。冥烨堪称一代剑魔,在剑术上的造诣恐怕唯有当今剑圣可与之相及。然而二人在拜进冥烨门下之前,却是追随昆仑山紫云道长修习道法仙术。
  后因过失而偷溜下了昆仑山。然而下山后,两个孩童无依无靠,只懂得一些简单的法术,如何能在逆境中挣扎求存?
  两个孩子深知师父脾性,已万无回头路可走,遂便入了一个戏班,在西域卖艺为生。尽管二人仙术在一时确然吸引到不少旅客瞩目,奈何班主欺负二人年纪尚小,百般压榨,他们每回所能分到的银子,往往不足三日口粮。而时日一长,过往旅客对他们这些毫无新意的仙术也看得腻了,而两个孩子并不懂得其它技艺,班主便每日以鞭子抽打他们,迫他们尽快掌握其他技艺。但自幼在昆仑山修习仙术的两个孩子,哪里能忍受戏班如此残苛的待遇。
  终于有一日,两个孩子拖着满身伤痛,逃离了那个牢狱般的戏班。一路乞讨往西,直至遇上冥烨。
  或许也是冥冥间自有注定,彼时冥烨失却所爱,孑然一身,瞧见这对兄妹,惜起往昔回忆,当下便收留二人在旁,间后又收为弟子。
  自此,二人追随师父剑魔修习剑法之余,亦从未松懈修炼仙术。能得紫云真人眷顾的弟子,本就颇具仙风道骨。因此纵然离了师尊,二人在术法上的成就,依然与日俱增。
  ——那以后,又是多少年?
  ……
  
                  二 父罪女偿
  一个月后,玄冥岛。
  “师姐,婧儿来了。”
  渡头上,白衣少年右臂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童立在船头,未待船夫停船,便已足尖连点水面,跃上渡头,将怀中的幼女抱与师姐。
  早早便立在渡头翘首盼候的女子此刻却迟疑了一瞬,终于颤颤地伸出手去,从少年怀中接过女童,双手小心翼翼抱入怀中。
  女童因被惊醒而开始哭闹,女子温柔地安抚着她,那张冷肃的鬼面后的双眼涌动着湿润的痕迹:“她……又长大了呢。”
  “是啊,两年了……”
  “雨师弟,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师姐……不必与我客气的。”
  海风吹动着鬼面后的长发,发丝如缕,纤纤柔柔荡过少年的脸,那张低垂的脸上染起了一层红晕。
  似是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鬼棘组织的女主人未再看他一眼,忽地抱着怀中女童转过身,淡淡说道:“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少年一惊,在她话声中抬起头,却见婧儿此刻正自师姐怀中探出头,伸出小手向他招着,小脸上笑靥如花……
  白衣护法怔怔看着,仿佛痴了一般,直至许久方缓过神,紧走几步,随上师姐。
  ……
  
  这夜月上中梢,岛主房内灯火尚自未歇。
  窗纸后烛光闪动,却不见那女主人身影。白衣护法此刻正烧起一盆热水,对着屏风内的一对双胞胎唤道:“婠儿、婧儿,过来洗澡了。”
  “我不洗!”屏后传出婠儿闷闷的声音。
  萧雨自屏风外探首望去,见婠儿正坐在床上,两脚不安分地上下摆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偷瞟一眼,见师叔正望着自己,更是鼓着腮帮子闹起别扭来。
  萧雨不禁失笑:近日岛中事务繁忙,师姐已有两年多未曾过问组织之事,如今初接任岛主之位,很多事都需他帮着打理。故而这几日都没太理顾婠儿,而他今日又去接了婧儿来——毕竟是三岁的孩子,看见娘和萧师叔忽略了她,心中难免懊丧。
  可是萧雨见她如此,却是毫无火气地笑了笑,俯身走到两个孩子面前,笑眯眯地瞅瞅婧儿,又看了看婠儿,伸指在她小鼻上轻轻一刮:“大小姐,你真的不洗?”
  “……”婠儿一语不答,使起性子,别过头去。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既然大小姐不需师叔伺候,那师叔就先帮婧儿洗咯。”萧雨说着,一手轻轻抱起婧儿,托在怀间,还不忘在转身时朝婠儿扮了个鬼脸。
  婠儿被他激得闷哼一声,倒回床上,埋首裹进被中。
  萧雨心中暗暗发笑,一面为婧儿脱衣,一面故意大声问:“婧儿习惯这岛上生活吗?姐姐对你好不好啊?有没有欺负你?……嗯?”
  听得萧师叔这般说,本已裹入被子里的婠儿一骨碌掀开被子,光着脚踱下床来。
  然而,婧儿却只低着头,向萧雨轻轻一笑,细声答道:“姐姐她……她对我很好的。”
  察觉到三岁孩子脸色有些出乎寻常的绯红,令那笑容看去亦有些勉强,萧雨微微一惊,当即柔声问:“婧儿,你……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告诉萧师叔?嗯?”
  “萧师叔……”“哇”地一声,随他话声,三岁的孩子突然伏在他怀间,大声哭了出来,“萧师叔,你不要不要婧儿,婧儿好怕……这些日子都好害怕……婧儿以为萧师叔知道婧儿生了病,便不要婧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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