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而余众杀手全军覆没于肤施。
  满意地放下笔，合上书卷，百晓生架起高高的梯梁，将这簿红册收入最上层那格抽屉内——在历代百晓生的藏书阁中，越向上的抽屉，开价便越高。然而却少有人会买。
  可是，他估计错误了。仅仅半年后，这位老迈的百晓生，便又架着臃肿的梯子，用他那双苍老而修长的手，将那册已被蒙上了厚厚灰尘的属于夜魑的红壳书册由最上层抽屉内取出。
  百晓生燃起一只牛油蜡烛，执起那支同他一样老迈的狼毫，从桌案上那方样式古老的砚台中蘸起墨汁，继续默默记录这位风云江湖的第一杀手的传奇。
  
                  
第三卷 孽海情缘
承
  这夜出奇的寂静，婠儿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昨日才去徐州看了婧儿，据下属说那孩子近日身上出了红疹，虽只是小病，但他还是在婧儿床边守了两日，见已无甚大碍，又请了全徐州最好的大夫日夜守在她床边看护，而他则乘船返回玄冥岛。
  夜间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凌乱，久久无法入眠。百无聊赖之际，他披衣起身，推开房门。隐约闻到空气中传来一种奇异的香气，近似女子的脂粉香气，由雷师兄房中传来。朴雷素来贪纵美色，他房里有女人本不出奇，秦炎师姐便是雷师兄的女人，这在岛中也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了。
  可不知为何，这香气却令他心神莫名地不安……眼前忽远忽近闪过师姐的面容，牵起绮思千般——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的脚步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向着雷师兄卧房方向走去——所有杀手本都住在地室内，不过在云师兄继承岛主后，说在地室里看不到月色，因而才建造了如今这些房舍。
  “雷哥哥，让可情再喂你饮一杯嘛！”
  走近那房屋，便依稀听见软昵亲语声由房中传来。萧雨心下微微一惊——那女子语声中透着邪媚，竟不似岛中女杀手。
  当下悄悄戳破窗纸，向内张看。朴雷此刻正靠在椅中，醉意朦胧。一个少女立在他身前，掌中一支碧箫，移在唇间，随那檀口轻动，唇间徐徐送出音律。
  那少女背向他，因而望不清面容。只见那背影窈窕，一袭青衫包裹出婀娜曲线。而那唇间箫音婉转柔媚，靡靡销魂……
  他心觉不妥，紧忙定神静气，摈住听觉，却见房内朴雷这时脸上神色似笑似醉，口唇翕动，宛如呻吟，不知入了什么幻境。而那青衫少女在他身前纤纤而立，不时飘袖拂过他面颊，却并不近身，始终与他保持着三尺之距。那青袖轻盈宛如蝶翅，每每袭过他肌肤，座中人浑身一震战栗，骨头竟仿似酥软一般……
  妖女！见此情境，萧雨脸色微红，忙转过脸，心中暗骂道。
  然而只那闪电般一督，心下却是骤地一亮，随即起寒：这个女子背影，他从前在岛上从未见过——她是谁？！
  自师姐被云师兄幽禁后，每日他除了为师姐送饭，及往返玄冥岛和徐州，照顾师姐的两个女儿外，组织的事务，他已经完全不管了。组织内何时新入了什么人，他也自然全不知晓。
  便在这时，箫音却蓦地中断了。萧雨又不禁转过面，由那窗纸孔隙中探去，见此刻坐在椅上的人已靠着椅背沉睡过去。
  那青衫少女在此际回首，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讶异：“谁？”
  梨木门被一双修长的手推开，白衣少年此刻就站在门口，望着她的神色似笑非笑。
  房内那个青衫少女年纪约莫只有十七、八岁，体态玲珑，个头并不高，凝肤玉骨，清眸如水，黛眉如烟。丝丝媚态由骨中透出。
  见他看着自己，眉色不惊面色从容，少女脸上反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诧之色，身不由主立时向后退去一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连鬼棘组织的水旗使都不知道，你平时怎么在岛上混的？”萧雨的脚步轻而缓慢，一步步逼向她，目光一寸不移停留在她眼里，目光如刀，“还有，这句话好像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你就是那些杀手们口中所说、帮牢里那个女人带孩子的娘娘腔？”青衫少女终于定下神，立定脚步，目露轻蔑之色。
  萧雨眉间隐有怒意敛聚，静默一刻，方淡淡开口，“这种话背我可以说，但当面不可以。”
  青衫少女怔了一瞬，却即事不干己地笑道：“既然方才你都看到了，那么你打算如何——他醒了之后将事实告诉他，还是回去将我这妖女交由你们岛主处置？”
  “这……与你无关。”萧雨双眼微眯，一步一步逼近她，语声虽低沉，却透着寒意，“你有什么目的？”
  少女脸色发白，目光却是平静，回视他目光，眉色渐复镇定。忽地负了手，傲然道：“这也与你无关。”
  萧雨由上到下打视这少女一刻后，眼底渐渐有了一丝笑意。终于，他淡淡摇头，轻声开口：“我可以不知道，但我要你帮我。”
  “如果我不答应呢？”少女表情冷淡，然而在她转身之际，那一袭薄如蝉翼的青色云衫下，她柔若无骨的纤腰却有意无意地轻轻一扭，移近少年，唇间兰雾轻吐，桃花眼中闪过丝丝媚笑，眼波流转，如烟如水。
  少年一惊，身形登即后移一步。“你对雷师兄那一套，对我可不管用。”仿佛知道她想做什么，萧雨轻轻冷笑着，忽地握紧她手——暗暗施力的手掌冰寒，冷意侵得青衫少女微微一震，眼中一抹妖异在剧痛下顿如波光般熄灭。
  “要我帮你什么？”清凌凌的声音，少女强忍住剧痛，苍白脸上绽出一朵甜甜笑意。
  “错，不是帮我……”迎合着少女投来的目光，萧雨笑得斯文，压轻声量，柔声一字字，“是——你帮我，我帮你。”
  少女一怔，拂袖转身，在屋中踱出两步，忽地叹口气：“说罢，你究竟要我帮你什么？”
  “我要将玄冥岛现在这个岛主整下台。”
  “……”少女一愣，转过目光滴溜溜瞅了他片刻，那清澈的眸底闪过几分暧昧，即又摇头，懒懒地坐入朴雷身旁椅中，叹息，“可惜，我可没有见过你们岛主。”
  “很快，你就有机会见到了。”看到这个女子果然并非寻常人，萧雨眼眸深处掠过一个隐秘笑意。
  “单凭我们将鬼棘组织的主人拉下台？呵……你有那本事么？”少女庸然抬起头，唇角牵过一丝冷笑。
  “不，我没有。”萧雨略略倾身，目光咬紧身下女子，眨动一下左眼，眼色暧昧，“有本事的人，是你——只要你肯好好与我合作，我保证，我们必然能够成功。”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就凭，我是这里的水旗使——别忘了，我可自小便在这岛上长大，与他一同生活了十年的。”
  “呵，这你都能对他下得了手。”少女抬起手指，在他胸前轻轻一戳，仰了脸，目光似笑非笑，“你的心可真狠呢。”
  “先莫说这些。”萧雨轻握住少女的手，凝视对方双眼，低笑，“到时候，可少不了你好处。”
  “哦？那么你说那时候，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真的？”
  “真的。”
  “呵，那么，我若要你呢？”少女忽地立起身，在他咫尺间凑近身，唇畔一抹笑意似是而非。
  这回反是萧雨目光略略一震，在少女抚上他胸口之际身形一颤，随即镇定道：“小妖精，你还未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少女笑容暧昧，袖袂拂过他衣衫，人已向门外走去，临去秋波一转，朝身后白衣少年微露皓齿，笑嗔，“你方才在房外，不是听见我叫‘可情’了吗？你好坏啊！”
  可情……少年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回看着身侧椅上犹自沉睡的朴雷，眼中闪过不知什么样的神情。
  
  这日，是那个叫“可情”的少女来玄冥岛第三日。这日，聂云还是玄冥岛的主人，此际尚在玄冥岛，正筹备船只，欲召遣杀手同赴中原。这日，他的师姐巫风还被幽禁在那间不见天日的牢室内。而这日，那个叫林若芷的白衣女子还不知浪迹在江湖的哪一处。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一 千年宿怨
  幽碧水波中，千株红莲静绽，覆盖了整个池面，映得池水红光潋滟。
  莲池之旁，千朵曼陀罗花开得妖烈。这是光暗界共有的花种，黑、白、金、紫、蓝、粉、绿……七色曼陀罗花，生遍了这个山庄。
  曼陀罗山庄。
  在七色曼陀罗花包围的中心，一座神殿静静于夜幕中伫立。
  殿内帷幕低垂，神殿深处，点点红光宛若一双双眼睛，在雪白帷幕上游离闪动，红光映染了整个神殿。
  帷幕之内，两名司灯女婢立于烛阵两侧，目光凝聚在烛阵中心。烛阵中心，曼陀罗山庄的主人盘膝而坐。右掌朝上，左掌下运，双掌如揉球般虚合，口中喃喃催念着某种咒文。
  许久许久后，他眉峰微微蹙起，霍地睁开眼，终止了冥思——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感应？！
  便在他睁眼之际，烛阵之中走进一个白衣童子。殿内重重帷幕宛如优伶般无风拂启，白衣童子身形于静谧神殿中无声移近，立于他之前，胸前环抱一面奇异的、式样古老的圆镜。
  白衣童子目光呆滞，语声空洞而冰冷：“教主，聂云公子身上的曼陀罗咒，已被不知名的力量破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