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35章


  “为什么……”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师父,那些恩怨情仇,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不是吗?”一刻的沉默后,少年低下头,软声哀求,“师父啊,那都是您们上一辈的事,何必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婴儿!”
  “您当初愿放过师姐,亲授她武艺,师姐敬您爱您,您心下也未尝没有数……我想师姐她永远不会希望知道六年前的真相,更况是与六年前之事毫不相干的、连他外祖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的,一个还未出世的婴儿!”
  “若是……若是云师兄真的出了何事,师姐肚中的孩子便是师父您在这世间上最后的骨血了!”
  唯一的骨血……
  他是您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骨血!您忍心吗?……难道,您还要再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后悔终生吗?
  蓦然间,几个时辰前玄阳与幽月的话声在耳畔响起。剑魔一瞬间怔怔无语。
  “师父,若您真不愿见到那个孩子,可以……交给徒儿抚养。”
  “……”
  
  **********
  
  翌年中夏,岛中杀手听说剑魔的逆徒、前左护法巫风,在密牢中诞下一对双胞胎姊妹。妹妹生下来便难产死了,姐姐取名婠儿,由水旗使萧雨亲自抚养。
  漫长的幽禁岁月中,唯有那个白衣少年常常会来,隔着一道冰冷的铁门,长久地站在牢室外,常由黄昏站到第二日清晨。然而,牢室里的那个人,却已然心灰如死,再不愿见任何人。
  ——师姐,三年过去了,此刻的你,一切安好否?
  少年截了一节紫竹,制成管箫。日日来看望师姐时,少年都会安静地站在一门之隔的牢房门外,横笛而奏。
  ——师姐,只希望这支曲子,能寄托我的思念,舒解你心中的郁结和伤苦……
  这支曲儿的名字,叫做——一梦浮生。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
  
                  十 云诡波谲
  三年后,中原冰雪初融的时节,一艘岛外的船停靠在玄冥岛渡头——鬼棘组织消失了三年的右护法,终于回来了。
  剑魔没有问这三年她的徒儿去了何处,只是传召他立刻来见自己。
  而在同一日,巫风终于被由那个不见天日的牢室中释出。
  时别三年,已二十岁的少年为她打开牢门之时,一时竟不敢抬起头,望一眼他的师姐……
  “雨师弟,这三年,辛苦你了。”终于,她开口了——师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然而嗓音却已有了略微的喑哑。由于三年未说过一句话,她此时唇间吐出的每一字,都非常迟缓。
  白衣少年认真听着师姐唇间每一个音字,眼神剧烈地变幻……
  那是他自幼熟悉的声音,然而,然而……少年缓缓抬起脸,目光一分分上移,视线忽然凝定——那,还是她的师姐巫风吗?
  三年的幽禁,三年的相思……那一袭略嫌宽大的衣袍已然遮掩不住师姐如今愈加清减的身子,那清丽的容颜并无分毫变化,三年后,仍如菡萏般凌波盛开着。然而她的肤色却因常年不见日光,双颊犹如寒竹玉雪,吹弹可破。可是鬓旁那一小绺微白的发丝,却见证了岁月在这个韶华女子身上匆匆流逝的痕迹……
  “师兄……真的回来了?”缓和的语声在提及某个称唤之际发出微微颤抖,宛如那少女隐埋在唇间的、最隐秘的秘密……和美好。
  她仍只挂念着,那个男人……
  “回来了。”白衣少年目光微微一黯,仍沉声应道,“师兄此时在青龙堂内堂见师父……我这便带师姐去见他。”似乎有什么锋利的刀刃,随他唇间每一个字送出,切割在他心口。
  随少年前往青龙堂一路上,巫风脚步都很平稳,内心却波澜起伏。当年发生在她身上那些荒诞离奇的事,他定是知道真相的人。不知为何,多年来煎熬她心的那份忧恐与不安经年岁洗磨,在即将与所爱之人重逢之际,在即将要解开心里那无数疑惑之际,却更加猛烈地侵蚀她的心。
  蓦地,她心里一跳,双足在一瞬间虚软,仿佛感觉到什么预兆般,虚浮的脚步在青龙堂外二十步前陡然停住。
  然而,即在那一刹,却听一声惊呼由房内传来:“师父!”
  ——那是日曜使与月曜使的呼声。
  紧跟着,一声剑鸣惊响,仿佛利矢划破了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断裂的声响中,沉重的心直向着无止境的深渊堕去——恍惚之际,眼前竟又掠过三年间,那个重复在她夜中的梦魇……巫风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与萧雨齐步向内堂奔去。
  足声在冲入内堂暗室的一刻顿住,二人的目光都有难掩的震诧——
  那张阴森的鬼面具此刻被凌厉的剑气劈为两半,在巫风踏进门内的一刻宛如落叶般跌落——魔剑魑光正堪堪停顿在师父额心,凌厉剑气在她额际点下一抹朱砂般的殷红。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们师父——这位鬼棘组织的女主人、令整个中原武林人士闻声色变的剑魔的真容。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虽韶华已褪,依旧幽艳绝伦。清冷如月下冰梅,素净如寒潭雪莲。她唇际含笑,静静望着自己一手提拔的爱徒杀气凛然的双眼,目中竟隐然有一丝赞许之色。清丽的脸庞一缕血红蜿蜒,触目惊心。
  “聂云,你居然……在茶中下毒!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日曜使双目充血,恨恨瞪着他,却因师父受他挟制,不敢迈上前一步。
  聂云冷冷的目光盯着日曜使衣袖——那袖下的手指,正暗暗捏起一个奇特的符印。聂云眸中寒光一闪,从牙缝中挤出的字句阴冷入骨:“若不想她死,便给我老实一些!统统给我退开十步!”
  “聂云,你要做什么!”巫风这时已然奔入室内,脱口惊呼。
  聂云手中长剑依旧稳架在师父颈边,回过目光望了发妻一眼——
  只是那一眼,便已令巫风觉得心寒彻骨:对面男子的容貌与三年前并无多大改变,只是,他的灵魂,仿佛已经不在了……仿佛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已然是另一个人——一个,让她完全陌生的男人!
  “师妹,你来了?”令她完全陌生的口吻由那个面容熟悉的人口里吐出,巫风怔怔立着,看着对面男子冷淡望来的目光——
  “唐门之毒果然名不虚传,连我们的师父——堂堂一代剑魔,也经受不住呢。”
  巫风怔怔看着这个曾与自己耳鬓厮磨的男子,背脊渐蹿起一阵寒意,整个肩背都在轻微地颤抖。
  “聂云,你不能杀她!”便在此际,月曜使忽地跨前一步,脱口劝道,低哑的语声中竟带了一丝哭音。
  “为什么不能杀她?”聂云转过目光看着她,薄薄的唇边牵过一个寡欢的弧度,“因为她是我师父——还是,因为她曾教我武功、将我培养成她一条咬人的狗呢?!”
  “不是!因为她……”日曜使话声未毕,便听“铮”一声清啸,另一把魔剑已瞬地弹鞘而出!
  聂云未及转回头,冰冷的剑锋已割裂他颈上肌肤,余光中,他督见那把曾与他如影随形的魔剑魅影此刻竟横在他颈边。
  那张宛如刀削的侧脸在清寒剑光中更加肃煞。丝缕鲜血沿着冰冷剑锋滴落那熟悉的手背上,握剑女子脸色苍白,语气却强硬,目光狠狠瞪住他:“放了师父!”
  “你要背叛我吗——我的妻?”
  冷锐的笑声宛若凌迟,切割她的耳膜。在那笑声中,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然而由巫风口中吐出的话音却字字清晰,冷静得异常。“……她是我们师父!”
  “师父,哈哈哈……”魑光的主人笑着回眸,看着自己的妻子,眼中掠过讥诮,“没想到我的妻子是如此尊师重德呢!”
  “就因为她曾对你有过那六年教养之恩,你便不惜为了她、对我拔刃相向吗?”
  看见妻子眼中震动,聂云眼里露出残酷笑意,薄唇中吐出的话语字字冷厉如刀,“风,你只顾念她对你教养之恩,就罔顾你亲生父母的血海深仇——不惜拿剑架着你的丈夫,庇护你的仇人吗?!”
  “你如何对得起你生父生母在天之灵!”
  “聂云!你莫再在这里信口雌黄……”
  “云师兄,你说够了!”
  聂云对众人怒斥充耳不闻,目光只定望着自己妻子,唇际溢出冷笑:“我仁慈的好妻子啊——即便她杀了你全家,你也不惜为了护她,而背叛我吗?”
  “……”那一瞬,多年来一直压制下去的某个可怖念头随他这句清晰冷厉的话语猛地破茧而出,巫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字。
  此时,聂云剑锋下的人只是一脸茫然,周围一切声音仿佛都已不能传入她耳中。而另一把魔剑的主人单薄的身子却在此时发出一阵颤抖,无血色的脸被剑光映得近乎透明。
  “聂云,你——”她茫然望着他,挣扎着吐出三字,已然颤不成声。
  “要证据,是吗?”聂云微微冷笑,倒指着自己心口,“风儿,我的妻——真相,就在这里。”
  巫风双唇颤抖,仍怔怔说不出话,见此情状,一旁的白衣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走上去,伸出手在聂云怀中翻动——随他动作,有什么物事自聂云衣物内滑出,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响。
  ——一只精致的玉铛,似是富家小姐的玩物。可是此物与那“真相”又有何关联?此际,包括萧雨在内,室中余人皆感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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