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34章


您若再这样执念下去,最终只会走火入魔,只会让您在意的‘那个人’更加恨您——只会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暗影中的人始终沉默,然而这样无声的沉默,却遮掩不住她渐渐急促的喘息。
  “我们走吧。”打断了妹妹的话,赤衣男子背转过身,“若是今次你我救不回公子、或是公子已然遇害,那我们兄妹也自会在公子坟前自刎谢罪——岛主她爱孤独终老,这谁也阻止不了。”
  话声未消,一赤一青两个身影已驾着月色飘然远去。暗影中的人缓缓转过身,怔怔看着两个徒儿的身形在瞬间没入苍莽夜色中,鬼面后的眼睛里掠过一阵波光,转瞬平复。
  她忽地抬起手,掀翻了案上所有物事,然后便仿佛失尽力气一般,倾身匍匐在地,发出似哭似笑的哽咽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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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风与萧雨二人抵至玄冥岛当晚,刚踏上岸,便撞上迎面而来的日曜使与月曜使兄妹。
  双曜使见到二人,错愣一刻,还未及开问,便见巫风垂了脸,低声道:“师兄,师姐,我们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那聂云呢?你们失散了?”月曜使迫不及待地当先开口喝问。
  “他……没回组织?”萧雨惊声脱口,目光微怔。
  日曜使微微摇头,眼中却掠过一抹异样。
  “……”那轻微的摇头动作却仿佛一柄利矢直刺进巫风心底。脚下立时虚软,身形一个踉跄,身畔少年紧忙将她扶稳。
  月曜使审视着巫风失神的眼色,心中略动:“你们在哪里失散的?” 
  “若尔盖草原。”萧雨扶着巫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黯然应道。
  “……随我们回去见师父。”
  “是。师兄,师姐。”
  ……
  
  “你们终于回来了?”四人方推开青龙堂内堂暗门,即听由内传来师父冰冷的问声。
  “是,我们回来了,师父。”萧雨恭声应着,心下却蓦然倒抽一口冷气:未点灯的黑暗深处隐约可望见一个人形,匍匐在墙角桌案旁,完全没有了平日那种凌驾一切的气势,竟像个彷徨无助的妇人——那便是他们的师父、声名威慑江湖的剑魔冥烨?!
  “聂云呢?”唯有那冰冷的语声毫无变化,然而,双曜使兄妹都能听辨出那冰冷的语声下暗涌的波澜。随那问声,匍匐在暗影里的人缓缓站起,衣袖一翻,掌风拂动,满室烛火瞬地腾起,映出一张森冷依旧的鬼面,看不出哀喜——她仍是他们的师父,剑魔冥烨。
  “他们与聂云在若尔盖草原失散了。”看着两个师弟妹恍惚的神色,日曜使替二人答道。
  “……”那一瞬,房内四人都看到他们师父——那个江湖传闻中的冷面修罗剑魔冥烨,在听到那个消息之际,身子猛地震了一下,脚下虚软,几乎跌倒。
  那张冰冷的鬼面掩去了其下表情,然而两个黑窟窿中泛闪的泪光却逐渐在眼中充盈……
  “风师姐!”少年脱口的低呼惊断了双曜使望向师父担忧的视线,随那话声,房中所有人目光齐望向昏跌在白衣少年怀间的女子——巫风此刻因悲恸过度,动了胎气,那单薄的身子被少年支在臂弯中,明灭的烛火下,少女柔静的素颜苍白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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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云!”少年原本倚床而坐,照料了师姐一夜,这时方刚要睡去,亦梦亦醒中,却听见师姐脱口惊呼。
  自梦魇中惊醒,巫风从床中撑起身,白衣少年忙抬手将他扶住。
  此时窗外天色已然灰白,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不是她梦中脱口呼唤的那个名字,而是——他。
  少年满脸惫容,唯独一双眼睛清介如故,此时正掏出袖帕,轻轻为她擦拭额上冷汗。
  巫风手臂一颤,连忙推开少年手臂,侧过脸去,面颊竟微微发热。
  良久,待气息平甫,她转过脸来望向少年,目光恢复宁静。方欲开口,却见少年向她摇头,食中两指并摆在唇边,示意她噤声。面色凝重,右掌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比划出一个“杀”的手势,又抬起左掌,指了指窗外,比划出一个“逃”的手势。
  巫风一惊,即刻会意,连忙在床上躺稳,恢复如沉睡般浅而悠长的呼吸。然而,即在此刻,却听足音轻响,房门被重力推开,门外传来月曜使冷淡的话声:“师妹,醒了便快随我去见师父。”
  “……”闻声,房中少年暗暗叹了口气。他本想拖到晚上,待自己心腹准备好离行船只,想法子送师姐出岛的。白日里师父的失常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虽不知因何缘故,但是,云师兄在师父心中必然有着某种特殊地位。如今,师姐违背组织纪律,怀了云师兄的骨肉,而云师兄却至今仍生死未卜——这其间因由不必细说,明眼人也能猜晓,眼下师父情绪正是激动之时,难保她不会将罪疚迁怪到师姐身上……
  哎,也罢。事当如今,也唯有见机应变了。
  ……
  
  二人方走入内堂暗室,便望见师父正从座中转过身,鬼面后冰冷的目光冷冷盯着二人,含着杀意的声音在室中回响:“老实回答我——你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萧雨担忧的目光盯住身旁师姐,却听见巫风淡淡地、一字字清晰答道:“是云师兄的。”
  “云儿……他是为救你而出事的,是不是!”
  “若师姐说不是,师父——您会相信吗?”仿佛终于从师父失常的语气中明白了什么,萧雨蓦地抬起脸,望着鬼面后的双眼,唇际竟浮起一丝笑意。
  “不需要你回答!这里没有你的事!给我闭口!”
  “师父,其实徒儿一直以来都觉得很奇怪,为何这些年来,您独独如此关心在意云师兄呢?我们这些杀手,难道不是您养的狗而已吗?不仅仅是您控在手中的出鞘之剑吗?”
  “……”剑魔并没有回应徒儿的一连串逼问,鬼面下的脸色却瞬间惨白得可怕——终于还是被猜到了吗?这个孩子真是慧智啊。早知如此,何不、何不当初……就与他相认呢?……
  这个孩子猜到了,猜到了那个她隐瞒了二十年的真相,那——他呢?她的孩子聂云,是尚未察觉,抑或——他根本不想、不愿知道,这个真相?……
  “……”室中四人都顾自无语。良久,开口打破这阵沉默的,是鬼面后平稳淡漠的语声,“哪怕是自己的剑,用多了,也总会有些感情的。”话声未落,她语声中已透出微弱的颤抖,打破了一直极力克制的平静——仿佛这样的话,在她自己听来,都毫无信服力。
  然而巫风却仿佛毫不曾听到二人对话般,这时漠然地开口,失神地喃喃:“师兄,他是为我而出事的。”
  “师姐!”萧雨蓦地一惊,转脸望向师父,面色焦急,欲开口为师姐辩护,却不知应从何辩起。
  “……”那声梦呓般的轻喃亦在瞬际惊回剑魔陷入恍惚中的神智,冷冷看了她半晌,剑魔终于开口,一字字吩咐:“把她给我押下去。”
  “师父!”此际,除了怔怔跪在地上的少女,室中剑魔的三个弟子都忍不住出声劝阻。
  “押下去。”冥烨阖了眼,淡淡的重复伴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吐出。
  ……
  “何时云儿回来,何时再放她出来。若是查明云儿已经死了——风儿,你便等着,为他陪葬吧。”
  当双曜使兄妹将巫风从地上押起,步出房门之际,鬼面后的声音又冷冷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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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却未曾挪动半步。他良久地凝视着暗室深处那个鬼面女子——那个救过他、养育他成人的师父——他的恩人,许久后,忽地垂下头,不敢直视鬼面后那双满载忧伤的眼睛,喃声道:“师父,你难道……要让自己的孙子,从小便要接受自己的祖母……杀死自己生母的事实吗?”
  在她话声中,那双眼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火种点亮,在瞬际如同剑光般射向少年,毫无感情的声音冷冷吐出四字,“信口雌黄。”
  “我本来只是猜测,但师父你的眼神,却为我证实了。”白衣少年脸上似笑非笑,瞳眸深亮。
  昏暗室中那洞悉的目光直如一柄锐利剑锋迎面刺来,残忍地捅破了她心中那道坚壁般的封印。
  一口血气在胸臆间翻涌,让她忽地捂紧胸口——那一瞬,少年清晰望见,那张毫无表情的鬼面下,竟有鲜红丝丝缕缕地淌落。
  少年轻阖上眼,掩去其间的愧疚。微阖的视线中,他看见师父长身站起,走向自己。在他身前定住脚步,静静看了他许久,终于霍地举起手掌,向他头颅拍下!
  萧雨阖目仰高了脸,一语不出,静静等待死亡的迫临。
  ——然而,那一掌最终却只停落在他头顶上方半寸之处,便没有再拍下去。
  头顶响起师父幽声的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好聪明的孩子——全都被你猜透了。”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默然俯低了头。
  “可是,她肚里的孩子,我不能让他留下……”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那个孩子一生都背负着他亲生祖母杀了他外祖父母这个真相!”
  萧雨目光一震,片刻后,方缓回神,颤声道:“师姐的父母……原来是您……”
  “不错。当年,是我亲自带人灭了茗剑山庄,杀了她全家……在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中,她是茗剑山庄唯一的生存者——是他父亲、我的同门师弟,抱着她跪在我面前,求我放他女儿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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