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33章


  “当然不好喝……不过,若不尝过,又怎知它不好喝呢?”
  “……”巫风叹了口气,轻轻夺过他手中酒杯,“不好喝就别再喝,喝醉了可不好。”
  “我想师姐你也不会认为它好喝,那又为何定要喝它呢?……你既知酒不醉人,却偏偏希冀它能把自己灌醉——就如这世上很多人明明没有醉,却偏偏非要装醉、卖醉……这岂非很矛盾?”
  “我想雨师弟你是真的醉了——你今天话太多了……”巫风神色微愠道,“还是茶比较适合你。”
  萧雨咬唇轻笑:“没试过,又怎知酒不适合我。”
  “你是真的醉了……”
  “或许,我早就已经醉了——师姐你知不知道,其实茶,也一样能醉人的,只要你想让自己醉。”
  “……夜深了,歇息去吧。”
  “……”
  
                  九 一梦浮生
  三日后,巫风与萧雨二人便向沈红玉辞行,齐返玄冥岛。一路上,二人相互都未再说过一句话,只各行各路,一路策马向东。
  抵达临沂镇当晚,巫风在房中突然呕吐起来。萧雨当即请来镇上大夫为师姐诊治,岂料那大夫一探巫风脉搏,却言是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你是孩子他爹?”开药方时,那大夫随口问道,并没有察觉心神不定在房中徘徊的少年的脸色。
  “……”萧雨闻声脸上一红,目光眄向坐在窗旁的巫风,却见她只怔怔望着窗外暮色,一脸若有所思。
  “看你这表情,这孩子多半也不是你的。”那大夫转过头来,冷笑一声。
  “这不关你事。”白衣少年温和的目光陡然冷了下去,瞪着他,“你只需负责开你的药方。”
  “……”那大夫面色沉了沉,然而瞟了一眼少年腰间长剑,终于再不敢多言,老老实实提笔继续写起药方。
  ……
  待送走那大夫,房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多日来的沉默在二人之间继续相持着。萧雨手握药方,走近窗边望着师姐,目光波动,眼里闪过的不知是什么神色。
  “我……我有孩子了?”巫风有些失神地喃喃着,终于打破二人间这多日来的尴尬。
  “师姐,不如……我看不如,先等你将孩子生下,我们再回玄冥岛……你看可好?”少年斟酌着,闻声劝道。
  巫风却立刻摇头:“不行,我必须要先确定他是否已安然返回玄冥岛,必须确定如今他是否已经平安。”
  “那你留下,待我先回玄冥岛,见过云师兄后,再来向师姐你报平安?”
  “不,我想……亲自见到他。”巫风茫然着,手指扶紧了桌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
  “可是……”萧雨情急之下不自觉握住了她的手,一脸忧色,“师姐,你不顾惜你自己,也要顾惜……你们的孩子啊。”话声略顿,少年神色有些黯然,“还是——师姐你,不信我?”
  “……”巫风没有挣开他的手,只是淡淡摇头,垂下眼:“师姐没有不信你。但是,相信我——师父她并不是一个那么顽固不讲道理的人……”
  “师姐啊,你莫忘记——当年海王定立的规矩。”
  “……”巫风脸色在少年一句话声中苍白下去——
  玄冥岛有一项残酷的规定:凡若女杀手怀了身孕,必须处以死刑。冥烨的三个师兄——谢海,梁穹,殷甤三人,虽为鬼棘组织在中原三大分堂的主人,但他们本身却并非杀手,所以组织并不限制他们娶妻生子。
  玄冥岛原本并不完全是一个杀手性质的门派。它在五百年前,由海上之王方天禽海率领一群海盗起家,财资渐渐丰裕,便常有朝中官员来围剿。在玄冥宫设立杀手组织,原只是为了暗杀朝中官员,后来已逐渐成为玄冥岛一项重要财富来源。然而,自二十年前,剑魔冥烨成为这里的主人后,玄冥岛的性质就完全变作了杀手组织。
  冥烨在二十年前,突然携一对徒儿不远千里来投奔玄冥岛,拜在当时的海王杜全海门下。她武功本就比杜全海高了不知几倍,却不知为何,竟甘居其下。投身玄冥岛后,冥烨桀骜的脾性仍未收敛半分——自视甚高的她,常与杜全海当众发生争执:杜全海要她的两个徒儿玄阳与幽月随船出海,她不但不允,甚至还当众顶撞。而她自己,在玄冥岛两年,也从不曾随船出过海。对杜全海的命令,她素来置若罔闻,只是选择性地做些暗杀任务。
  对于这个来路不明、且武功更高出自己甚多的“徒儿”,杜全海终于感到了由衷的畏惧。因忧恐这个徒儿将有一日会危及到自己在岛中地位,杜全海终于对她动起杀念——在冥烨到达玄冥岛第二年中秋,杜全海借口设宴庆贺冥烨完成任务归来,却事前在宫内设下埋伏,要置冥烨师徒三人于死地!
  岂料,却遭自己三个徒儿联手背叛——谢海,梁穹,殷甤三人,不仅将师父的计划事先告知冥烨,更与冥烨一同反叛师尊,杀了杜全海,奉冥烨为玄冥岛新的主人。
  冥烨接掌玄冥岛后,即自尊“剑魔”。不屑此处是个海盗窝,将玄冥宫改建为如今的龙月楼,楼中每年豢养大批杀手,使其逐渐成为一个全面的杀手帮派,对外宣称“鬼棘组织”。
  五年后,组织声势日益壮大,隐然有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风势。冥烨即在长安、临安、洛阳设立分堂,并将谢海、梁穹、殷甤三人派往中原分掌三堂——是以这三人虽为鬼棘组织三大分堂的主人,却并非杀手出身。
  ……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哪怕向师父请罪,我也要回去。我相信师父会谅解我们。”良久的沉默后,巫风忽然抬起脸望着窗外,云淡风轻般吐出一句。
  “师姐——”
  “我们的命都是师父所救,是师父养育我们成才,没有师父,便没有我们的今日——我相信师父。”巫风咬了唇,眼里有决然的光。窗外月胧明,那是记忆中龙月楼的月色,而长安——那故乡的月色,却早随漫长的时光,随那些刀光剑影的岁月,沉入了记忆的谷底。
  “我们的命都是师父给的,即便,师父真要以门规论处我们——作为弟子的我们,也不应逃避。”巫风目光已然平和,淡淡一笑,一字一顿,“何况,一人做事一人当——师父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世人不知道,我们的师父剑魔,其实是这世上最多情良善之人——她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幼童都会施救,又怎会不肯放过她一手教出的徒儿的骨肉?”
  “师姐……”萧雨脸色一黯,唯默然。
  窗棂阴影投照在巫风脸上,掩饰住那笑容之中一丝凄然之意。少年听不见师姐心底那一声叹息:倘使,他真的出了何事,那独自面对这漫漫余生,死——何尝不是最大的恩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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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冥岛。鬼棘组织,龙月楼。
  “岛主,我们今趟派去唐门的杀手,竟只返回八个——公子这么多日还是音讯全无,您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吗?”幽暗的内室之中,赤衣斗篷的男子单膝跪地,低下头,语声中有按捺不住的焦急。
  “既然那些杀手没有带回他的死讯,那他也就还没有死——不是吗?我清楚我自己的孩子,他从不需要我的担心。他死不了,自然就知道回来。” 
  “师父,他是您的儿子!难道您就那样不在意他的安危?……没有机会了,二十年前您便错了一次,难道您今日想再酿造母子分离的悲剧吗?”一旁青衣斗篷的女子也在男子身侧跪下,恳声相劝。
  “那又如何?天下男儿皆薄幸!就算是我儿子,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只是我鬼棘组织一把杀人的利器——说白了,不过是一条比较会咬人的狗罢了!”
  “您真的是疯了!”青衣女子抬起目光,盯着那浑如与暗影同色的背影,颤声脱口。
  “岛主,您这又是何苦?您若真不在乎公子生死,这么多年,又何必差使我兄妹二人费尽心机打探他下落?何必亲自授他武功?公子十五岁那年,为众杀手围攻,奄奄一息之际,您何必救他——又何必为了保护他,破格将您所有弟子设为旗使?!……您明明这般在意他,却为何不肯与他相认!您明明这般关心他,却为何不肯亲去救他!?……”
  “您不肯派我们去,我们自己去!”打断哥哥的话,青衣女子霍然起身,拉住身畔男子的手,“反正您说过,我们是您亲人,不是您的杀手。您说过,我们和您那些狗一般的杀手不同——您允许我们保留自己的意志……”
  女子语声略顿,身畔男子也已站起,望着隐身于黑暗深处的人,话声一字一顿,承诺般道,“倘若我们救不出公子,那么,我们这条命是您给的,还给您,我们毫无怨言。但公子的命只有一条——他是您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和骨血!您忍心吗?……难道,您还要再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后悔终生吗?”
  “够了!”暗影里的话声陡然凄厉如鬼,“我要你们走!你们听不听得到?!”
  看着腾然作怒的师父,青衣女子冷笑一声:“好,既然师父您不愿看到我们,我们这便走……”
  “您是我们师父,对我们兄妹有救命之恩,又有再造之德,龙潭虎穴,我兄妹都为您而闯,我们虽死无憾。但是,请您莫忘记,造成您与所爱分离的始作俑者、您有理由怨的那个男人,当日已跪在您身前,向您忏悔认错、自戮谢罪了——您灭了人家茗剑山庄一百余口,这仇,也算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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