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

第32章


  “……”萧雨心头蓦地一跳,这些时日以来,存留在心中一些未解的疑虑在此刻串联起来——
  自来药王谷路上这四十多日以来,师姐未曾饮过一滴水,未曾进过一粒米,然而体温依旧恒定如常,脉搏亦毫衰减之象。并且,在来药王谷途中,他因担心师姐体力无法支撑,曾试图为她输渡真气,然而,她体内却似乎有某种强大而霸道的阻力,如同结界一般阻隔着外界的侵入,将他输出的真气尽数反弹回来……
  更奇异的是,方才外面风雪中,他全身冻得僵冷麻木,然而在他将师姐护在怀里之时,却惊觉师姐体内的温度,竟还是同那日他将师姐从溪边救起时一样——由川西到昆仑山药王谷,这么多日来,居然一直是恒温的!
  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在主人家听说过的:尸变!
  此念乍然一生,心怵的感觉霎时涌遍全身——不会的!怎么可能?!
  可是啊,云师兄——你究竟在师姐身上做过什么,而你现在究竟又身在何处?师姐她……已是你的人了,她如今身至此境,也全是为了你。可是你、你难道就能忍心——对她始乱终弃吗?
  “谷主!”白衣少年双膝一软,腾地一声向对面人跪了下去,“求您再帮我救救她。她……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
  “我师姐这一生际遇坎坷,自幼孤苦无依……但这么多年来,她都挺过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好不容易可与所爱之人厮守之时……却要、却要……”
  “求您再为我救救她!”白衣少年蓦地俯身,向沈红玉深深叩首——额头一声一声击撞在石地上,有鲜血自那青砖石地中沁出,沿那缝隙丝丝缕缕地蜿蜒……
  “起来吧。”沈红玉轻叹一口气,语气依旧不冷不热,“今日晚了,明日我再为你师姐施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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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雨这一夜再未曾阖眼。次日清晨,天尚未亮,他便来到后堂门口等候。遥遥便听门中传来急促的喘息声——一声一声,短而激烈。
  萧雨蓦地一惊,手抵上门框,按捺不住便欲推门而入,即听由内传来沈红玉冰冷的声音:“快去烧一盆热水,你师姐方醒……她的毒现下发作了!”
  “……”萧雨脸色瞬地惨白,忙疾步奔向厨房……
  ……
  一个时辰后,巫风已被浸在一只大木盆中,隔着镂花屏风,身子在氤氲的水汽中微微战栗。
  萧雨静静站在屏风外,眼光盯着门口,一颗心却始终紧悬着,握紧的拳中,掌心被指巅掐出一痕青紫。
  “萧公子,麻烦你请出去。”镂花屏风上搭着巫风的衣衫,由内传来沈红玉冷淡的声音,“眼下我要立刻为她施针,拔出她体内毒素,你在这里,会令我分神。”
  “对不起。”萧雨此前从未接触过医者,也自然不懂得医者的规矩。他方转过身,脚下便是一个趔趄,顿然听见沈红玉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萧公子,你现下最好应该先休息几个时辰。”
  “不必……担心我。”萧雨淡淡一笑,随手轻轻掩上内室的门,站在门外凛冽的寒风中,搓着双手,不住往手心里呵着热气。——那一刻,此生从未有过的疲惫和焦躁侵袭着他的神智,头骨痛得如似要爆裂开。
  
  站了一柱香时间,内堂中忽然有了动静,隐隐传来一声低唤。
  那是师姐的声音,喃喃念着一个人——一个,永远不属于他的称唤。
  梦魇中的轻语,犹如一声梦魇,摧残着少年仅存的神智。
  白衣少年在那一刻高高仰起了脸,目光仰望药王谷上空灰郁的天空,只觉有一股血气堵截在胸口,时而如滚水翻腾,时而如烈焰烧绞。郁结难舒中,他无法自抑地拔出冷靥,挥剑当空狂舞——
  飞雪漫空,冷香飘零。疏影暗香中,唯见一道白影穿梭,而那人的魂,却似已融入了剑气之中。
  剑是冷靥。笑面杀手的剑冷,人更冷。情亦冷。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
  
  一盆热水渐转为黑色,盆中水宛如沸腾般,激出串串水泡。
  巫风这时已醒转,在沈红玉搀扶下合衣起身,问向药王谷谷主:“这是哪里?”
  “昆仑山药王谷。我是此处的谷主。”沈红玉说着,目光淡淡向门外看去一眼,“是那个白衣少年送你来的。”
  在她话声中门被推开,萧雨正立在门口。看着师姐终于醒来,少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语声低哑:“师姐,你终于醒了……”话声略顿,望住师姐焦急的面庞,忙又道,“是云师兄嘱托我将你送来的。”
  说这番话时,他的脸一直尽量仰起,嘴角努力牵起一丝笑意。然而在房内黯淡光线中,巫风还是清楚看到,对面少年眼里蕴出的泪水。
  恍惚只是一瞬,她目光落向身侧药王,突然惊声道:“你怎能来得及……在我毒发之前将我送来的?”
  沈红玉闻言,当下也吃了一惊:“你们……在何处中的这‘血线蛇毒’?”
  “我们……我们从川西赶来的。”
  沈红玉沉吟一刻,脸上渐渐露出怔忪之色,看向白衣少年:“你来这里,总计用了多少日?”
  “四十八日。”萧雨老实答道。
  “这就奇了……”沈红玉脸上蹙了眉,缓缓道,“中血线蛇毒之人,从来活不过一日。昨日我为她把脉之时,发觉她服用了一颗九转续命丹——此药稀世罕见,传说有回生续命之效……却也只可让濒死之人延命三日而已。”
  “也许,是云师兄给师姐服了十七颗?”虽心下觉得有些荒诞,但萧雨眼下却也找不出其它解释。
  “绝不可能。”沈红玉摇头,“且不说此药一颗便足抵一整箱黄金,便若真能弄得到十七颗,续命之效,也只得三日。”
  沈红玉克制平静的话声中仿佛透出丝丝寒凉,房中二人皆感冷意侵衣,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萧雨轻吁一口气,凝视着师姐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眼前忽然闪过在巴颜喀拉山下见到的那个诡异的白衣童子,心中蓦地一跳:也许这世间上,真的存在着那些异类呢?
  ——作为一个从容在尸体堆中的杀手,他从不会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但是,谁又敢断定,那些“东西”,在世间上真的不存在呢?
  “……”房内三人一时都陷入沉默。
  良久后,巫风的叹息声终止了这片沉默:“既猜不透缘由便罢了——不必再去追究。反正……我此刻还好好地活着。”说着,她抬眸看着身畔少年,伸出的手忽然间又垂落,眼中有波澜泛动:“雨师弟,连日来,也委实辛苦你了——你先去歇着吧。”
  “可是,云师兄他……”
  “我想他应该……已经回玄冥岛了吧?”巫风有些自嘲地笑笑。
  “师姐……”白衣少年眸中浮过一抹忧色,安慰的话到口边,终未能吐出。却见巫风立刻转过头,看向药王谷的谷主:“请问沈谷主,可有能让他立刻睡上一觉的药、或者檀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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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巫风睡得极是不安。白日那些□的话却安抚不下她心中忧虑。
  这般忐忑到凌晨,天色未亮,她便起身出了房门,踱步至琼雪亭,在石桌边温起一壶酒,自斟自饮。
  杯酒下肚,牵动愁肠,心中堵塞,眼里不知不觉泛出泪光。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此刻,她在思念谁?那时,白衣少年怔怔立在她身后,屏神静气,长久地沉默,没有让她察觉到自己存在。
  “来了就过来坐吧。”然而,看似失神的人却轻吐了这一句,话声平静,听不出感情,却略略仰高了脸——然而他竟仿佛可从她这个动作中,看到那背影之后,那个温柔女子压抑在眼底的泪光。
  少年走到她对面石凳前坐下。巫风抬起眼,淡淡望了他一眼——多日未眠的少年,歇息了一夜后,此刻脸上终于恢复了些微血色。“你醒了?”
  “我既然来了,自然已经醒了。”萧雨恢复了一贯的神色,温声笑应道。
  巫风垂下眼: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魂不守舍——定要怀疑,他今夜会同自己说出什么?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师弟对她埋种在心底的情愫。然而,她只能装作对他呵护与关怀视若无睹……
  “师姐,酒很好喝?”看着她出神饮酒的样子,白衣少年笑了笑。
  巫风心里一惊,抬起眼盯住对面少年,只觉那含笑的眼眸中透出某种洞彻的光,将自己的心虚看了透底。
  “师弟我今日倒是要尝尝,酒是什么滋味——为何世人都明知酒伤神伤身,却偏有那样多人甘为之成瘾沉溺。”萧雨说着,自怀内摸出一只随身带着的紫砂茶杯,自顾自提起她手边酒壶,便往杯中注酒。
  “用茶杯饮酒……你也想得出?”看着搞怪的少年,巫风摇头,哭笑不得。
  “那是因为师姐你只有一只杯子,而我却没有酒杯,于是只能以茶杯替代咯。”
  “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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