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密实的拥抱强悍地让她窒息。凌一脑海一片空白，她只觉自己几乎要被他揉碎，仿若下一刻便会融入他的骨血。久远而熟悉的气息复又密密地笼罩上她，紧贴上耳际的有力心跳大声宣告着他的存在。凌一哽泣一声终是回过神来，她伸出手臂紧紧环上他的脖颈。她大声哭泣着，埋首紧贴于他胸前。那用力的模样仿若恨不得能生在他身上一般。
  耳边哽咽低沉，凌一缓缓松下双臂，扬起一双泪眼扬首看上他的脸。
  他苍老了许多。饱含沧桑的眉眼间新添了不少细纹，腮边也蓄起了短短的胡须，他看上去憔悴而疲惫。
  殷宇安捧着那张湿热的脸，一遍遍地拭着滚落而下的泪水。那双几近将她瞧痴了的眼竟亦是泪光点点。
  一滴热泪滚落，顺着他的脸庞滑落而下。凌一心头一阵抽搐，伸手将它拭去。
  握住她的手，滚烫的唇覆上那微颤的红唇。唇齿胶合，灼心的思念在她那热情的回应下激狂地有些粗暴。
  殷宇安垂首抵着她的额头，看着伏在胸前娇喘不已的凌一，不禁俯身轻啄着那殷红微肿的唇瓣。他将她搂抱入怀，迷醉的双眼离开她的注视后竟是愈发得阴郁暗沉。
  殷宇安揉着她的发，侧脸贴着她细腻的后颈上。他极用力地将她护在怀里，仿若稍有松懈她便会溜走一般。
  “凌一...”
  “我的凌一...”
  闻言，凌一浑身一震，她自他怀中挣脱开了些距离，睁大眼惊诧地盯着他。
  “你的声音？你的声音怎么了？”那曾经酣醇如酒的低沉嗓音怎会如此干涩暗哑，不堪入耳？
  “你怎么了？啊？怎么了？”
  见凌一眼中泪水又涌漫了出来，殷宇安淡笑着摇了摇头却不敢再出声。
  凌一不敢胡乱猜想，她上下打量着他，伸手在他身上摸索着。
  “我没事。”殷宇安极轻的一声口语，笑着拉下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吻着。
  “这是怎么了？”凌一扬眸瞥见他裸露在外的脖颈处有点暗红，她伸手扒开他的襟口竟瞧见他脖颈的左右两侧同有一道一寸来长的暗红伤疤。
  凌一捣着唇，惊恐地不敢去猜想！这莫不是，莫不是利剑穿喉所至？！
  “殷宇安！”凌一心揪得直跺脚，她不敢去想象他竟是受了怎样的苦难。
  殷宇安眸色微湛，他拥过不住抽泣的凌一，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抚着。
  “没事了。”
  凌一哭得打噎，殷宇安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那双深邃的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还疼么？”她皱眉瞪着他，嘟唇问道。那生气的模样好似是她挨了这几近致命的一剑。
  殷宇安嘴角含笑，摇了摇头。他握住她轻触上脖颈的手，轻轻地摩擦着。
  凌一看着他，好半晌才出声问道，“这些年为何不见我？”
  殷宇安沉默片刻，嘶哑出声“我也是前两个月才回江南。”
  “那你一直留于北疆？”
  摇了摇头，殷宇安伸手将她的发绾至耳后，“我年前自北疆回来便一直呆于京都。”
  “我以为你在宫里。”
  “那年你离京后我便被君然与那夫救出了宫。”凌一环上他的腰，伏在他的胸前。
  “皇甫轩与我说了。”他抚着她的发，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角。
  “你入宫了？”
  “嗯。”
  “可是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凌一好不诧异，“皇甫轩见你安然回来为何未有昭告天下？”
  见殷宇安只是淡漠地弯了弯唇，凌一转眸一想冷声哼道，“当年北军未归他便急着为你建碑立墓，国丧三日改换年号。现在又怎会昭示天下！”
  “只怕你现下才回江南也是被他所赐罢！”
  殷宇安只是含笑地静默地看着一脸愤然的她，那些过往的纷纷扰扰已不重要。
  顿了顿，凌一褪去怒气转眸深望着他，“那你这两个月为何不来寻我？”
  “为何要躲着我？”
  眼角的笑意颓然逝去，那双深邃无底的眼翻腾着某种极压抑的情绪。凌一静静地回望着他的眼，等来的却是一个几乎要溺毙她的拥抱。
  她似乎能听到骨骼挤压发出的细微声响，凌一无声地承受着他用力宣泄着的莫名情绪。似悔恨，似心痛...
  “他，待你好么？”嘶哑的嗓音好似某种悲泣。
  “谁？”
  “...那夫！”
  “他们待我极好。”
  收紧的力道让她不禁闷哼了声，凌一正欲开口寻问却突然眸光一顿，浑身僵直。
  他待你好么？那夫？莫不是，莫不是他以为...
  “殷宇安！”凌一急得想挣脱开与他解释清楚竟不料被他搂抱得更紧，她真真是又急又气！
  “殷宇安！”
  “殷宇安，你混蛋！”他竟以为她会嫁与他人为妻！他竟这么看待她于他的感情！泪水翻腾，凌一气恼却是愈发的心疼！她不知他每日是以何种心情远远凝望着她的背影！想到那守于身后的落寞身影，凌一心揪成一团！
  “殷宇安你，你...混蛋...”
  “对不起。”
  殷宇安抱着哭骂着的凌一，眉头紧锁，双目泛红。
  是他混蛋！那些因伤口溃烂垂死挣扎的日子是他惦念着她的安危，一次次地自鬼门关挣脱出来！
  是他混蛋！那些冰封千里的日子是他倔强地徒步穿行，几近葬身于漫天冰雪之中！
  是他混蛋！是他逃脱了京都的软禁风尘仆仆地赶至江南，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别的男人抱着昏迷的孩子急冲冲地与他擦身而过！
  是他混蛋！是他误了约定的时间！
  是他混蛋！是他亲口将她托付与别的男人！
  若我三年未归...代我好好照顾她！！！
  真真是他混蛋！
  “对不起。”热泪滴落于她颈间，是他满心语不能言的悲凉。
  凌一终是挣脱开他的束缚，扬着一双泪眼瞪着他，“我嫁于他人你便问也不问？”
  “甚至躲开我不与我见面？”
  “你难道不知晓我...我...”凌一泣不成声。
  殷宇安俯身忘情地吻着她的唇。他抵着她的额头，极深地看着她的眼。抹去滚落出的热泪，他长叹一声将她按在胸口。
  “若我活着回来寻你，”殷宇安在他耳边哽咽低道，“你情何以堪？”
  “我是这么，这么地，喜爱你...又怎会舍得让你痛苦？”
  闻言，凌一震动不已。她紧紧抱住殷宇安放声大哭起来。他于她的深情，怎不让她心疼？
  “河泣，河泣她，体质虚弱...”凌一哭得打噎，却忍不住急于解释。她又何尝舍得让他痛苦？
  “较同龄，同龄的孩子，要瘦小些...”
  “可河泣她，她今年四岁多了！四岁多了！”
  还在为她轻拍脊背的手突然顿住。殷宇安黑眸微转，思忖了片刻整个人顿时怔住。
  见殷宇安神色突变，凌一知晓他已是明白。她握着他的手，直望进他满是震惊的眼，“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
  飘落了一整天的雪直至亥时才稍见停歇。夜幕放晴，满空星斗璀璨似钻。
  夜色已深，一片沉寂墨色中唯有那大厅还撑着一室的光亮。
  湿冷的夜风潮了外衣，果儿不禁一个冷颤。她跺了跺冻僵的双脚，转身还未跨进厅里又折了回来。
  “这般晚了！”
  “怎还不回来！”果儿皱眉抱怨着，焦急地徘徊于厅外。
  前门推响，果儿闻声连忙迎上去。
  “回了么？”
  “小姐呢？”
  同时出声的两人皆是脸色一沉。
  “到底是上哪儿去了！”果儿跺脚，带着哭腔急道。
  “小姐从未深夜不归！”
  “莫不是出了甚么事？”
  “难道又遇上坏人了？”
  “莫要胡乱猜想。”那夫见果儿愈说愈慌张，紧着眉低道一句。
  “你再好好想想她还会去哪里？”
  果儿挠首思索半晌却毫无头绪，“都怨我，我该硬跟着小姐的！”
  “都怨我...”
  “若当真遇上坏人，即便你跟着也无用。”
  那夫看了眼垂首自责的果儿，伸手握住她的肩头紧了紧，“不会有事的。”
  说罢，那夫顾不得满身的落雪转身便走。只是当他拉开宅门却瞧见四处寻找的那人正跨步进来。
  凌一扬眸瞧见那夫满脸凝重的模样，还未及出声便听见果儿又气又喜地嚷道，“小姐你是上那儿去了？现下才回来！”
  “你知晓咱们有多担心么？大家到处寻你呢！”
  凌一抱歉地看了看那夫又转眸看着果儿，虽说有些愧疚可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担心了。”凌一弯唇浅笑，拉起果儿的手。
  “小姐平日教训河泣那般严格可自个儿却总是让人担心！”
  “是我疏忽了。对不起，再不会了。”凌一笑了笑，“河泣呢？”
  “入夜不见你回来她哭闹得厉害！方才哄她睡觉时她还拿着戒尺说要打你手心呢！”
  闻言，凌一但笑不语。
  “去哪儿了？”一直未出声的那夫沉声问道，自她进来后他便瞧出了她的异样。
  凌一转身望去，那双黑亮盈动的眼在他脸上轻转了圈儿便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身后的那抹黑影。
  那夫回首寻望去，只见门口处悄声隐着一人，而他竟是毫无察觉！那夫瞬时戒备起来，他一把拉过凌一，将她与果儿护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