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第95章


  极为陌生的面容让凌一片刻的茫然。
  “...你是梅先生?”
  “在下敝姓梅。”
  “这些画,皆是先生所作?”
  男人含笑点头,“让夫人见笑了。”
  不住下沉的心让她有些恍惚,凌一愣愣地移开眼,暗自抚慰着心下涌动的情绪。
  傻了,当真是傻了!自京城寻到北疆,自皇陵旁的墓碑寻到土堆上的孤坟,她仍是不认命么?
  “夫人?”
  凌一红了眼,扯唇笑了笑,“叨扰先生了。”
  “哪里。”
  顿了顿,凌一又道,“妾身有一事还望先生解惑。”
  “夫人直言无妨。”
  凌一抬眸看着他的眼,“不知先生是如何知晓妾身鞋袜的尺码?”
  明显的一愣让她低迷的心又为之一动,只是不待那期盼复又漫上眼眸只听那先生含笑而道,“鞋袜乃内子之物,在下让小童取来与夫人救急换下却不想竟这般合身。”
  缓缓敛下的双眸如蒙雾的子夜,灰沉沉地瞧不出情绪。
  男人无声地瞧了她片刻,唤过小童,“将那幅《冷金祭》取来。”
  男人接过画卷递于凌一。
  “这是?”凌一眉眼微轩。
  “夫人每日过来,想必定是惜墨之人。”男人笑得甚为温和,“此画虽重金不卖却可赠予懂画之人。”
  “夫人若不嫌弃便请收下罢。”
  凌一微怔,垂眸看着递于面前的画卷好半晌却不伸手接过。
  “谢谢先生的好意,”良久,似笑叹了声,凌一扬起湿润的眼,勾唇淡笑,“妾身每日来此看画并不是因为喜欢先生的画作。”
  “只是先生的这幅《冷金祭》甚似亡夫生前与妾身一同执笔绘成的一幅画作。”
  思往事,易成伤...凌一欲笑先颦,泪眼迷离,并未瞧见这卖画先生不禁频频回视的复杂神情。
  “叨扰了。”凌一微微欠身。她转过身来,抬眸正迎上对墙上新换的两幅山水墨画。凌一无神地凝望了片刻,终是步出屋外。
  “这位极美的夫人真怪。”小童耸了耸肩,“先前每日来看画,现下先生赠画她却又推辞不要。真真是怪!”
  梅先生瞥了他一眼,“你跟随于后,见那夫人安然上船了再回来。”
  “是。”
  待小童走后,沉寂下来的屋子响起微弱的窸窣声响。梅先生转身只见门帘掀动,那隐于帘后的人终是走了出来。
  男人无言步至桌旁坐下,他拿起空冷的茶杯用粗糙的指一遍遍地摩挲着。那眯眸沉醉的模样仿佛他抚着的不是冰冷的瓷杯而是心爱之人那细腻温软的肤。
  沉寂半晌,立于一旁的梅先生低声说道,“属下愚昧,竟未有想到那夫人竟会是传言中的小姐。”
  男人沉凝无语,眉间蹙起的纹路让那张满是沧桑的脸庞显得愈发地阴郁沉重。
  见他放下茶杯起身站起,梅先生低声劝道,“雪愈下愈大了,大人还是莫要出去了。”
  “今日初三。”
    
   
                  第十七章
  时近傍晚,雪势渐大。漫空飞雪,连翩瑟瑟。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郊外梅林之中,落雪飞扬,暗香浮动,一派静逸之色。
  仰首望去,耳边低笑酣醇如酒,“一枝梅花开一朵,恼人却在最高枝。”
  “摘下来?”
  愁怯年年柳,伤心处处梅。呵出的热气瞬时消散了去,凌一垂下眼,放空的双眸良久地凝视着远方。
  落日沉陷,余晖斜穿梅林而过是刺眼的红耀。脚下薄雪细软无声,凌一终是缓步走开。
  每年这日凌一都会来看看熙儿,虽是不言不语地站会儿,可她每年都来。
  弯身放下祭品,一抹翠绿不期然地晃入凌一的眼际。她愣了愣,伸手拿至面前仔细端详。
  这是一只竹丝编制的蜻蜓。虽说不甚精致,却也算是品相良好。凌一看了看手中的竹蜻蜓,不禁回身寻望。
  想必是谁家的孩子经过此处留下的罢。凌一不以为意地伸手将竹蜻蜓放于熙儿的墓碑旁,却无意发现石碑上只有星星点点的落雪竟还未积连成片。凌一转眸寻视,发现这墓前虽是未有祭品可周遭却显然是一幅刚刚被打理过的模样。
  有人来祭拜过熙儿!而且方走不久!
  “君然他们来过了么?”凌一看着墓碑低声淡道。她未有多想,只是蹲下身,将祭品一一摆放出来。
  凌一扬眸凝视着石碑上的字迹,顿了片刻,她不禁伸指抚摸着。
  “你见到他了么?”凌一蹙了蹙眉,双眼微眯,“若你见到他...请转告他...”
  “我很想念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凌一吞了声哽咽,泪水侵漫却闻身旁轻唤一声,“凌一。”
  凌一一怔,连忙侧首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她倾身站起,看着近来的君然牵唇一笑。
  早已不着男装的欧阳君然仍是一身素雅。她面色红润,淡然如水的眸子依然恬静却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柔美之态。
  “才来么?”瞥眼扫到君然手中提着的祭品,凌一有些讶异。
  “嗯。”君然微微一笑,轻声淡道,“被小蛮子缠着耽误了时辰。”
  闻言,凌一不解地轻蹙起眉。除了她与君然还有谁会来祭拜熙儿?
  “河泣还好么?有些日子未有看到她了。”
  “嗯。”凌一弯唇浅笑,满是为人母的慈爱,“长高了些。”
  君然淡笑无语。
  思及君然膝下无子,凌一转开话题,“冷郁犀未有与你一同来么?”
  “小蛮子拉他上街去了。那孩子被他宠坏了。”
  闻言,凌一笑得有些酸涩,倘若河泣也有爹爹宠着,恐怕较小蛮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罢。
  君然瞧出凌一眼中的落寞,却未有出声安慰。她绕过凌一将祭品放于墓前,起身瞥见一旁的竹蜻蜓。
  “这是你做的?”君然拿过竹蜻蜓端于手中。
  “熙儿妹子生前最喜爱的便是竹蜻蜓。”
  “是么?”凌一心中莫名地一震,她试探地问道,“因为是他做给熙儿的?”
  见君然点了点头,凌一双眸瞬时湛亮起来。
  “这不是我做的!”
  “我来的时候它便在墓旁旁。”
  “而且周遭被打理过!”凌一说得急切,眼中紧绷着一种近于哀伤的祈望,让人看了心疼。
  “可能是渔民家的孩子。”君然知晓她的意思,却仍是淡漠说道。她握住凌一的手,轻拍了拍,“莫要再想了。不是他。”
  一股苦涩直冲上喉,让她险些哽泣了出来。凌一敛下眸,躲开君然那怜惜的目光。
  静默了好久,凌一抬起脸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君然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任她独自静一静。
  .
  泪水偷偷爬上脸颊,凌一平静地抹去。她以袖一遍遍地擦拭着,仿若抹得干净就好似从未落过一般。
  飞雪吹打在潮湿的脸上似针刺一般的疼,灌入鼻腔的寒风让人难受却也能让人极快地清醒。凌一深吸了口寒气,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
  缓步未行多远,凌一忆起前两日河泣吵闹着要见小蛮子。她思忖了片刻转身去寻君然,欲邀请他们一同来府上聚聚。
  凌一扬眸,远远地瞧见君然仍立于熙儿的墓旁。那独立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朦胧而落寞。
  方迈了两步,凌一突然怔住!眼前的这般景色竟让她猛然忆起梅先生店铺内新换上的几幅山水图。
  那些画卷的景物虽是抽象难辨,可凌一无意间却发现它们却有共同之处。那便是墨色深处皆晕染着极隐晦的几笔。
  方才于店内凌一未有注意,可现下想来,那模糊的轮廓竟是一名女子远立的背影!
  那么些的画卷竟全是女子扬眸远望的背影!是背影!
  凌一顿时心鼓大震,紧张地不敢呼吸!
  会是他么?
  凌一急切地转过身,却只有疏影横斜的梅林。不及多想,她捣着唇,疾步回寻去。
  会是他么?
  会是他么?
  数月来的琐碎记忆顷刻间翻涌漫上,充涨得她脑壳疼得无法思考。凌一兜着这些让她疑惑的事情愈跑愈急。凌一明白,在她这么些一时无法理清的思绪里定藏着些甚么能证实她那不敢奢望的猜想!
  寒风卷着雪花穿林而过。凌一含泪满处张望,漫无目的地奔走着。
  “出来。”
  “出来。”
  “出来!”
  凌一咬着唇一遍遍地低唤着。泪水一次次侵漫滚落,却始终是满眼的黑干梅枝与纯白积雪。
  “殷宇安!”
  “你混蛋!”咒骂了声,凌一跌坐在雪地上似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仿若片刻仿若许久,身后的那一声细微声响让哭得几将晕厥的凌一顿时安静了下来。眼睫上还挂着未落的泪珠,凌一怔大一双眼。微缩着的眸闪动着点点光亮却迟疑地不敢偏转半分。
  粗浅的呼吸萦漫开来,凌一扬眸缓缓回望过去。
  深浓的墨色仿若汹涌而起的夜海顷刻间将她吞卷进去。凌一只觉胸口猛地一下被擂得生疼,那狂烈跳动的心仿若下一刻便会破体而出。
  凌一颤着唇,却唤不出他的名!
  殷宇安!
  眼泪顷刻涌漫,模糊了他的脸。凌一急得胡乱抹着泪水,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又会离她而去。臂上突得扣上一股蛮横的力道仿若要捏断她的骨,凌一一阵晕眩,转瞬被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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