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第93章


  “凌一!”
  “你们出去!”
  “都出去,全都出去。”凌一将他们全数推出,栓上房门。以额抵上门框任由果儿在外面哭喊着。
  凌一转身步回桌前瘫坐在凳上,不再轻笑的脸僵硬地如同石刻。她颤颤悠悠地端起碗,挑了口米饭入嘴咀嚼着。
  难以下咽的汁液呛得她咳了两声。接连落下的滚烫泪水,就如同夏日午后的骤雨顷刻而至。
  凄惨哀绝的尖锐哭声让人听了心颤。只是这宣泄般的哭泣未能维持多久便止于腹下那撕裂般的阵痛。
  .
  永安二年,北国。
  火盆里木炭啪啪炸响,锈迹斑斑的长钳搁放在了盆沿上。木拐踱响,自门外斜射而来的红光将那残缺的身形映射在灰暗的土墙上。
  屋内还未明灯,交错着的影织成不明朗的光景。
  “大人确是殉国沙场了。”男人跺至墙角于矮凳上坐下,将粗简的拐杖放于墙边靠着。
  “大人,他是我亲手埋葬的。”
  背光而立的人影是种病态的纤细,凌一解开斗篷,露出一张清瘦无色的脸,“我要见他。”
  男人深陷的眼于她脸上轻转了圈又瞥向她身旁的那人,无言对视着。
  静坐半晌,男人伸手取过拐杖架于腋下踱出屋外。
  将暮的天际呈现出淤青一般的乌紫,无风的傍晚是种凛冽的寒冷。脚下积雪深陷,凌一放慢步子,远远跟着。
  绕至屋后未行多远,男人撑住拐杖停了下来。
  “到了。”
  凌一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土包上。她极轻地蹙了蹙眉,“到了?”
  “何意?”那夫瞥了眼那小土包,不悦问道。
  男人沉默不语,他垂首自怀中掏出一物递至凌一面前,“这是大人留下的。”
  凌一蹙眉看向递来之物,瞧那模样像是荷包之类。血色模糊的绣面难以辨认,可那穗儿却是极为熟悉。这是她亲手绣于他的荷包!
  凌一眸光闪动,瞪着递来的染血的荷包迟迟不敢伸手接过。
  “武吉!”那夫指着那矮小土包愤然喝道,“你便将大人葬于,葬于此处?”
  “你当我愿么?”武吉回首喝道,眼中窜起一股恨意,“边境之处胡匪出没,大人的墓被掘开数回!”
  “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大人他连尸骨都...”武吉哽咽一声,紧抿着双唇憋红了脸。
  轻嘤出声,凌一咬住发颤的唇,眼泪翻涌而出。她伸手抓过荷包紧紧按上胸口,好似想堵住心头汩汩涌出的猩红浓液。
  凌一挥袖抹去脸上的泪,径直步至他坟前蹲下身。
  “你做甚么?”见凌一扒开积雪竟徒手刨起土来,那夫怔住。
  “我带他回去!”凌一直着双眼。
  “你疯了!”见她那双冻红的手不刻间便裂开血口子,那夫上前一把抓住她。
  “我清醒得很!”凌一挣脱开他的手摔坐在雪地上。
  “江南于此千里之遥!你能带大人回去?”
  “不然留在这里等他们来掘坟鞭尸么!”凌一仰首瞪着那夫怒吼道。她满眼愤恨,止不住的泪水润湿了她的脸。
  那夫呼吸微促,亦是满眼哀恸与愤然。
  “能让大人,让大人入土为安么!”立于身后的武吉涨红着双眼咬牙怒道,“大人已是尸骨不全你们就不能让他安息么?”
  凌一仍是垂首不予理会,只是那刨土的双手不禁慢慢顿下。她颤着手抚上那刨开的黑土。闷哼一声,凌一终是不忍,俯身哀泣起来。
  .
  浓郁夜色压沉下来,裹缚住这片广袤辽阔的疆土。寒夜寥寂,是谁在拉奏着他的马头琴,放任这如泣如诉的哀怨琴声于北方夜空上徘徊不去。
  “早知你爱戴着,我会好好学女红的。”
  凌一拨过土掩埋上那只怪异的可却是他不曾离身的荷包。还记得那日他拾回荷包满眼欣喜地凝视着她,“绣于我的?”
  凌一轻笑一声,却不禁红了双眼。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女儿...我唤她河泣。”凌一一遍遍拢过纯白的细雪,轻轻拍实,“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
  凌一不禁泣笑了声,“果儿说她生气时与你一般模样。”
  “我瞧着也像。”
  凌一轻笑了起来,伸出手背拭去滑落而下的泪。“说好再不哭了的。”
  往后,不会再有人会为了她的眼泪而心疼不已了。
  “待河泣会唤爹爹了,我带她来看你。”
  凌一起身站起,静立许久。直到唇角弯出一抹弧度,她无声轻道。
  我走了...
  
   
                  第十六章
  秋雨微寒,间间歇歇地飘落在黑色砖瓦上。汇成股的细流沿着瓦槽潺潺泻下,敲打在小屋门前的石板上,滴答作响。
  新沏的茶水溢出阵阵清香,和着淡淡的墨味充溢了整个小屋。
  十来岁的小童摆弄着几幅字画,势要将它们移到干燥点儿的地方。每逢江南雨季,这屋子就仿佛能掐出水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样子。
  “要买字画吗?”原本不太明亮的光线又暗下几分,定是有人进来看字画。小童依旧忙着搬移画卷,清亮的嗓音算是对客人的接待了。
  客人不大爱说话,无声地环视着满屋的字画,也并不搭理他。
  “夫人,您要买画么?”小童搬完画卷转过身,只见客人怔怔地凝望着墙上一副墨梅图。
  “...这是...”清瘦的面容带着一丝病态,微蹙的眉端隐着阴郁,那双放空的眼因墙上的墨画而湛亮起来。
  “这是我家先生所画的墨梅图,名为‘冷金祭’。”
  “冷金祭...”凌一蹙眉低念着。
  “这店里的字画唯独这幅是不卖的。”
  “是么?”凌一扬眸而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未有丝毫失落反而迸发出一丝莫名的紧张。她深吐着了口气,手不禁抵上胸口,“敢问你家先生是?”
  “咱家先生姓梅,于这儿卖画已有些年岁了。”
  “有些年岁?”
  “数年前先生收下咱时,他已在这儿卖画了。”
  “先生的字画可是全江南都有名的,好多大人都是慕名前来,重金求画的。”不满她眼中闪过的质疑,小童挺起胸膛朗声说道。
  “是么。”游浮着的欣喜瞬时消散了去,凌一垂下暗沉放空的眼。她不禁笑叹了声,浅勾起的嘴角满是苦涩。她当真是傻了,竟会以为是他!
  “先生方才还在的。”小童指了指桌案上飘散出清香热气的茶杯,“夫人早一步便能碰到了。”
  沉默了片刻,凌一淡道,“当真不卖么?”
  “嗯!先生特别交代过。”
  凌一抿唇无语,她抬眸凝望着那墨梅旁的俊雅行楷。
  雪里冰杖破冷金,前村篱落暗香侵...
  “夫人不再瞧瞧别的画卷?”
  凌一摇了摇头,她深看了眼挂于墙角的画卷转身离去。
  纤细的背影溶入丝丝细雨中,越走越远。
  片刻,小屋又陷入一片沉静。案台上的茶杯散出缕缕清雾,在潮湿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
  空蒙山际仿若水墨充足的晕染一笔,湿重而朦胧。隔湖是一片丹枫林,红黄交错的色彩渲染出一湖深秋的颜色。细雨无声,丝丝缕缕地飘散着,仿若湖面上蒸腾出的层层雾气。
  良久,凌一轻叹了声。她步出临水而设的凉亭,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道步至府门前。
  来时新漆的门环亦是铜绿斑斑,凌一拾起轻叩了两声。
  .
  午后庭院之中,忽高忽低的童声扰乱了那雨落空阶的细腻轻韵。
  放踏入院中,那矮矮小小的身子便似颗圆球滚至凌一的腿边。小娃儿张开双臂紧紧将她抱住。他扬起一张圆嘟嘟的红润小脸冲她甜笑着。
  凌一淡笑着伸手抚了抚他胖乎乎的脸蛋,正欲弯身将他抱起却见他小脑袋一偏,冲着她身后欢喜唤道,“爹爹!”
  那夫步上前来弯身将他抱入怀里,抚了抚他的头。
  “下次去镇上唤上果儿。”那夫极轻地扫过她的脸,又转而捏了捏儿子的小脸,“姐姐呢?方才不是一同玩耍的么?”
  “河泣她不乖!”小小人儿嘟着嘴告状。
  “河泣又如何不乖了?”凌一伸手逝去他额上覆着的薄薄水汽,柔声问道。
  “她又上树了,她不带澈儿玩!”
  闻言,凌一脸色微沉,那双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意。见凌一转身走开,那夫抱着澈儿跟随在后。
  顺着澈儿指的方向未寻几步,凌一一眼便瞧见了那坐于树上的瘦小人影。四岁的小娃儿,头个不大胆子却极大。不但两脚同侧地坐于树枝上,那细长的腿儿还不时地荡着。
  “河泣!”
  突来的一声呵斥惊得那小人儿瑟缩了下。河泣低头看着满眼怒气的凌一,不禁蹙了蹙那娟细的眉。
  “下来!”
  见河泣怔住,那夫放下儿子赶忙拉住凌一,“你别吓着她!”
  “那河泣下来娘亲不许打人。”
  凌一蹙眉轻呵,“下来!”
  河泣低垂着脑袋,不知自言自语地在嘟噜着甚么。她转身扶住树干,正欲跨过腿可谁知潮湿的树干竟让她身下一滑。
  啊!
  “河泣!”凌一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她瞪着双手抱着树干悬挂着的女儿只觉双腿发软,身子直往下沉。
  “河泣!”
  “娘亲!啊...娘亲!”
  “河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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