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果儿。”
  “小姐？”果儿听到一声轻唤，这才转眸看到一旁的凌一。略微惊讶的眼瞬时蒙上了薄雾，“小姐！”
  果儿张开双臂搂抱上凌一，“小姐你，你怎会来？”
  “那晚小姐是被安南王他们劫走了么？”
  “他们有没有难为小姐？”
  “是那夫寻到小姐的么？”
  “还好小姐你没事！”
  凌一轻抚着喋喋不休，问个不停的果儿，轻笑着说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果儿抬手抹掉落下的泪，睁着乌黑的眼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凌一。
  “怎么了？”凌一好笑地问道。见果儿一脸呆愣，她不禁随着她的目光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番。
  “小姐变了，”果儿蹙眉说道，“变得好温柔。连眼神都变温和了。”
  闻言，凌一只是抿唇一笑。
  果儿侧眸望向那夫，见他正看着自己顿时羞红了脸。她抿着唇，方才对着凌一还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可现下看着他竟不知该说甚么了。
  “先扶小姐进去。”
  “哦哦！”果儿点头如蒜捣，连忙牵过凌一扶了进去。
  .
  坐入厅堂的凌一靠在椅里，远放的眸光穿过回字漏窗看向厅外清秀雅致的景色。
  “果儿，这是哪儿？是你与那夫的住处么？”虽知这般精巧的宅邸不太可能是那夫于江南的别院，可凌一实在有些不解。
  “小姐这不是说笑么？”果儿将凌一的披风挂于一旁，端着热茶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这是王爷特意为小姐修建的别院呐！”
  接过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凌一蹙眉不言。
  这便是他的心意么？凌一敛下眸，不再放眼观望。
  见凌一并未似料想中的欣然反而面带忧伤，果儿忍不住又细细打量起她来。三月未见，她的小姐竟是丰腴了不少。不但尖瘦的脸颊圆润起来，就连她常穿的那身珍珠粉色百蝶花卉妆花缎锦袍也紧贴于身上，勾勒出那玲珑有致的丰满身段。
  凌一慵懒地靠坐在太师椅里，她一手搁于扶手上，一手极自然地护着自己的小腹。果儿眉目微轩，怔怔地瞪着她腹部那略微凸起的弧度。
  “小姐？”果儿突得瞪大眼睛惊呼一声。
  “你可是有身孕了？”
  果儿这么一囔囔，凌一竟是有些不自在地直起身来。
  “是真的么?”果儿兴奋而好奇地蹲于凌一腿边，伸手轻碰了碰，“是王爷的孩子么？”
  闻言，凌一尴尬地瞥开眼，窘得说不出话来。
  果儿见凌一沉下脸自知失言，连忙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果儿又犯傻了。小姐的孩子自然是王爷的了。”
  “对了，王爷呢？王爷怎未与小姐一同来？”
  凌一绞着手，看着满脸期盼的果儿不愿多做解释。她抬眸瞧见那夫恰巧进来，便以眼向果儿指了指。
  果儿瞧见那夫进来果然连忙站起。她安静地立于一旁也不再多问，只是那一双圆眼一刻也未闲着，滴溜溜地跟着那夫直转。
  “我有事问你。”
  “我知晓。”那夫看着凌一，冷漠说道，“待见过一人后我再与你解释。”
  “是谁？”
  “跟我来。”
  那夫眸光于她脸上顿了顿，他转身走开。凌一不及多想起身跟去。留于厅内的果儿看着他们径直走开不免有些失落。她看着他们俩的背影不禁地蹙了蹙眉，自何时起那夫与她的小姐竟以“你我”相称了？
  .
  池塘边的绿竹被雨水润洗得青翠欲滴，倒映于水面上一片绰约光影。过了石砌小桥，凌一转入院落的拱门竟是一瞬间的恍惚。凌一不禁回首瞧了瞧那秀美陌生的江南园林，又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与京都王府里一般模样的庭院。
  半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拉开，凌一瞧见一位夫人弯身抱起一盆春兰自那屋内走出来。只见她小心地将花盆轻放于花廊上，垂首抚弄着那细长的兰叶。
  虽是瞧不见妇人的容颜，可凌一却能感到她抿于唇边的笑意与眉眼间的温柔。仿若那温婉的神情早已落于心间，竟让她这般笃定。
  廊檐上有雨水滴落，妇人扬眸探望。
  轻扫过凌一的眸光转瞬间又紧紧地黏上，那妇人看着凌一缓缓站起，眉眼间跳跃着满满的惊愕与激动。
  “凌一？是你么？”妇人直直地朝她走来，泪光闪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凌一。
  凌一嚅着唇，蹙眉凝望着妇人眉间那点粉色朱砂。莫非这人是...！凌一震动不已，惊诧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凌一...”妇人含泪轻唤，伸手微颤轻抚上她的脸，“凌一，我是娘亲啊！不认得娘亲了么？”
  “...娘？”哽于喉头的字好容易才吐出，凌一意外地有些无措。她双眼盈泪看着眼前这日夜盼望的人，除了惊诧欣喜外竟也有些陌生。
  凌一任由阮卿茹抱着，静静地听着她抽泣哽咽。温热的泪水滴落于颈间，缓缓地滑落下去。她还记得，那时每每被冻醒，娘亲都会这般紧紧地抱着她无声哭泣着。凌一闭眸轻颤，儿时那眷恋依赖的感觉慢慢地苏醒过来。
  “娘...”
  阮卿茹捧着凌一的脸，含泪却也抿着笑，一遍又一遍地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孩子。
  “我的凌一长大了，与你姑母真是一般模样。”
  闻言，凌一不禁蹙了蹙眉，抿唇忍下嘴边的话。
  阮卿茹爱怜地拭干凌一落下的泪，握着她的双手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只是欣喜的眼在瞧见那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便徒然顿住。
  凌一察觉到娘亲眼中的异样。她迟疑了会儿，咬着唇正欲解释却被阮卿茹拦下。
  “外面风寒，咱们进屋再说。”阮卿茹拍了拍凌一的手背，浅笑着说道。
  .
  虽说已有些准备，可屋内与她闺房无二样的陈设仍是让凌一略微一惊。
  “听果儿说，这与你的闺房一般模样？”阮卿茹见凌一无声打量，温和问道。
  凌一点了点头，步至花厅角落弯身拾起一团绒布球。那是她常丢于墙角留于雪球儿玩耍的，不想他竟连这也记于心上。凌一揉捏着布球，静静适应着那鼓胀开的情绪。
  “我无事的时候便爱在这屋里待着，看着这些东西猜想着你的模样。”
  闻言，凌一有些动容。她转身步至阮卿茹身边扶着她坐下，低声轻问，“娘怎会在这里？一直都在江南么？”
  “我也是几个月前才被接到这儿的。”
  “女儿不孝，让娘亲一人留于北疆受苦。”
  阮卿茹笑着拉过凌一坐于身边，伸手抚了抚她额边的发。“娘亲只是想你，可并未受苦。”
  “你走不久后便有人偷偷将娘带离了北疆。”
  “偷偷将娘带离北疆？”
  “恩，”阮卿茹点了点头，“这些年娘一直隐居于离江南不远的一个小渔村里。”
  “真的么？那是谁将娘亲带出北疆的？”凌一眸光一闪，“是他么？”
  波动的情绪被看入眼底，阮卿茹轻叹道，“那人未说，可娘明白。应是王爷派来的人。”
  “他...”凌一轻转着眸子，“若是他...怎会十来年从未与我说起过？”
  “如若不是王爷，又怎会将我接至这儿来？”
  凌一蹙眉无言。她想不明白他为何明明知晓娘亲的下落却任由她百般刁难哭闹也终是不吐一字。难道他将娘亲带离北疆安置于渔村之中只是以之为要挟想将她困于身边？这，有必要么？
  “王爷不将我的下落告知于你也是为你着想。”
  “我不明白。”
  叹了声，阮卿茹放眼远望，“凌一，你知晓咱们为何被流放至北疆么？”
  “是因为爹。”
  “是。你爹含冤获罪株连九族，若不是先帝念及你姑母格外开恩，咱们母女早已随你爹而去了。”
  “娘是说，我与娘亲皆是有罪之人？”
  阮卿茹点了点头，欣慰于凌一的聪慧却也哀痛于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王爷私自将你带离北疆藏于王府之中已是冒着死罪的危险。”
  “可是，”凌一仍是不解，她蹙眉欲问却闻娘亲又道。
  “娘与你不同。朝中识得娘亲的大有人在。”
  “况且，”阮卿茹伸手抚了抚眉间，无奈笑叹道，“还有这么个显眼的印记。”
  “倘若被人发现，即便王爷勉强自保，也定护不了你的周全。”
  又是为了她。凌一不禁心下叹息，叹着他于她的心思。
  “你自小脾气倔强，若是让你知晓了我的下落定是想尽法子也要寻来的。想必也是担心你莽撞惹事，王爷才一直瞒于你的。”
  “凌一，王爷于你有恩，你不可记恨于他。”
  凌一心头猛地一拧，她垂首轻道，“我，不曾恨过他。”
  阮卿茹见凌一如此模样不免眸色微沉，她垂眼看着那隆起的小腹，蹙眉隐忍许久才艰难出声，“凌一，娘有一事相求。”
  “娘有话直说便是。”
  阮卿茹咬着唇，握住凌一的手，“这是王爷的孩子罢。”
  “凌一，将孩子打掉好么？”
  凌一先是一愣，继而仓惶站起，连忙挣脱开她的束缚防范地退开两步。
  阮卿茹含泪站起，颤声轻唤，“凌一...”
  “我不明白娘的意思，”凌一亦是泪光闪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方才是娘亲口劝说，让我莫要记恨于他。可现下怎又...”
  “可娘也不能让你爱上他呀！”阮卿茹上前拉住凌一，声泪俱下，“凌一，他可是当着娘的面亲手刺死你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