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金祭

第89章


  温热的水滋润着干裂的唇,只是那无味的水方入口君然只觉一股恶心直窜上喉头。她呕吐得厉害,直至将那酸苦的黄水全数吐出这才缓缓平和下来,无力地瘫在床边。
  冷郁犀无声地看着,嘴角微微抽动。他扶起浑身微搐的君然,拧来干净的热布巾为她擦拭干净。君然看着满脸凝重的冷郁犀不禁蹙起了眉,那眉眼间的不悦不知是为了隐忍身上的疼痛还是在气恼自己的虚弱。
  “去唤个丫鬟来便好...”
  冷郁犀心下一酸,无视她那疏离的请求,故作轻松地笑道,“夫人是嫌为夫服侍不周么?”
  君然无力地瞥了眼他那没正经的样子,似在无声地叹息,“凌一呢?她在哪儿...”
  为她擦拭的手顿下,冷郁犀深望着她躲闪的眼。他竟不知,这么多年的夫妻却是较外人还要生疏。
  “凌一守了你一天,我让去她先去歇息了。”冷郁犀沉下脸,极认真地看着她,“君然,我是你的夫。这些事不用他人代劳。”
  温柔而认真的话语让君然突得一颤,她诧异地看向冷郁犀,那双淡漠的眼闪动着异样的光亮。
  冷郁犀握上君然的手只是轻揉着,“你先躺着,我去唤大夫过来。”
  欲松开的手被君然攥住,冷郁犀抬眸见她低垂着眼,半晌无言。
  “孩子没了...”
  轻柔的低喃压抑着无奈的哀伤,冷郁犀心下拧痛却蹙着眉硬是苦笑了起来,“不是你的错。”
  “许是上天怕这世上再多出个祸害来...”冷郁犀自嘲道,“若生个与我一般的儿子,那我不得与那老腐朽一般要被活活气死。”
  君然弯唇一笑,却徒自滴下泪来。打在手背上的热泪灼得他瑟缩了下,冷郁犀看着无声垂泪的君然心酸不已。他俯身揽过君然,紧紧地拥在怀里安抚着。
  .
  天方蒙亮,街巷深处竞相传来声声鸡鸣扰得人清梦难续。清新晨风穿过窗,撩拨起斜靠于床边的那人一头凌乱长发。
  冷郁犀一个冷颤,秀眉微蹙,长睫掀动,终是睡醒了来。他揉按着酸痛的肩胛,还未伸展开的身子在瞧见满床空荡时突然僵住。
  冷郁犀簌地站起,酸软的腿险些让他踉跄摔去。
  “君然!君...”冷郁犀方转过身便瞧见窗下的妆台前坐着一人。那女子背他而坐,绾起的发髻露出一小截细腻的后颈。
  虽瞧不见她的脸,那发式亦是陌生得紧,可冷郁犀认得那背影。即便是换了女装,他仍是能认出那较寻常女子更为纤细挺直的背影。
  冷郁犀缓缓走近,不敢出声。
  君然转过身来,发髻上的精美发钗随之轻晃。冷郁犀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张略施粉黛清雅秀致的容颜正朝他弯唇浅笑。
  冷郁犀动着薄唇却半晌唤不出她的名来。他缓步上前,弯身半蹲于她的面前仰望着那张让他有些陌生却万分柔美的脸。
  “你...你怎下床了?”冷郁犀伸手掠过她额边仍是红肿的伤口。
  冷郁犀见她只是但笑不语,万分温柔地静望着自己,欣喜的心不禁一沉。他抓起君然的手,“君然...你,你这不会又是回光返照罢?”
  见君然不解,他又道,“昨夜你昏睡过去我便去寻大夫,那大夫说你能醒来只是回光返照...他说你...”
  君然伸手抚上他那双红肿的眼,“所以,你便哭了?”
  闻言,冷郁犀浑身一僵,俊美的脸闪过暗红,他不自在地躲闪着,“哭?我冷郁犀便是小时候没奶吃也未曾哭过!”
  “那该死的庸医!”
  君然抿唇浅笑,料想这定是凌一的安排也不说穿。
  “男儿流血不流泪。”
  “这眼睛应是我一夜未眠,我堂堂冷二少怎会哭?”
  冷郁犀强行辩解着,却无意侧首瞧见了铜镜里那肿着双眼的憔悴的男人。那颓废的模样竟是陌生地连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冷郁犀看向君然斜唇一笑,埋首于她掌心。他松快地笑叹了声,温热的泪浸满于她指间。“谢谢你,君然。”
  .
  堆弃于墙角的残雪积压得实硬,似连绵的山峦蹲守于街道两旁。初春暖阳普照的大地仍残有冷冽的冰雪气息。
  凌一静立于一旁,看着冷郁犀为君然披上斗篷系好绸带,满眼羡慕却也落寞的笑意。她步上前去,“路上服用的药都带上了么?”
  “嗯。”君然点头浅笑。
  “大夫说你已无大碍我也不再硬留你了,早些回江南妥当些。”
  “你还是与我们一同走罢。”
  “不了,我过两日再回江南寻你们。”
  君然看着落寞含笑的凌一也不再多劝,她淡笑着转身先行跨上了马车。她知晓,一直未开口的冷郁犀定是有话不便于她面前叮嘱。
  冷郁犀见君然进了车,转过身笑着打量着凌一,“凌一,咱们打个商量好不?”
  “不好。”
  “我还未说你作何急着说不好!”冷郁犀嬉皮笑道,“倘若孩子出世时殷宇安还未回来,便让他先认我做爹可好?”
  凌一挑眉睨着嬉笑的他,眸光一闪坏笑道,“好啊,待他回来我便告诉他你才是孩子的爹。”
  冷郁犀与她相视一僵,继而大笑起来。他连忙摆手笑道,“罢了罢了,咱可不愿被丢进宫当内监。”
  啐笑了声,凌一瞥了他一眼也跟着轻笑起来。
  “你当真不与咱们一同走么?”
  凌一摇了摇头。
  冷郁犀笑意渐敛,“虽说这次战事突然,可他好似早有准备。”
  “他有份心意留于你。你还是,回去看看罢。”
  闻言,凌一静默地垂着眼,并不询问是何心意。
  “若他希望我于江南等他,我会回去。”
  冷郁犀点头拍了拍她的肩,“来寻我们。”
  “你自己也多注意些,这孩子也是我和君然的孩子。”
  凌一笑着点头。她看着冷郁犀转身上车与君然一道掀开车帘,挥着手与他们道别。车轴滚动,马蹄轻响,凌一目送着马车缓缓远去。
  浸沐于暖阳中的凌一慢慢敛下唇边的笑意,她不禁忆起那日余光之中他那模糊眷恋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直至很远很远。
  凌一转身寻去,敞开的大门内只有空寂无声的庭院。那屡屡明快的光影交错着,整个天地仿佛顿时通透了起来,纯净虚幻地不真实。
  凌一缓步走过庭院,穿过弄堂转入后院,绕过竹林,越过水榭。熟悉的景物一一跃然眼前却让她莫名地陌生。
  推开房门,屋内仍余有淡淡的墨香,透过窗的天光照亮了满屋飞扬的尘。凌一凝望着那张紫檀大桌案良久静立出神。
  倒放于桌岸上的羊毫仍维持着他临走前的姿态。凌一拾起笔,分叉发硬的笔尖轻刷上她的指,留下些许发粘的墨迹。桌面上蒙了层微薄的灰,凌一以手擦拭着,却小心地掠过那斑斑黑渍,眷恋地来回用指触碰着。
  凌一屈身坐下,两手搭在扶手上深深靠进椅里。桌案上的书本纸砚案按着他的习惯随意摆放着,右手边还反扣着那本他常看的诗集。这里的寻常模样让她熟悉得仿若抬眼间便能瞧见他浅笑着朝她走来。
  突起的渴望让她有些难以自持,凌一连忙站起身强行扯断自己的思绪。陷入回忆之中那几欲溺毙她的思念,她,现下当真是怕了。
  瞧见墙角丢弃着个纸团,凌一步上前去弯身拾起。
  “生当还复来,死当长...”凌一心口猛地一抽,瞬时滴落的泪将那未写完的字迹晕染得愈加模糊。
  这是他的字迹,是他本留于她却不忍写完的书信!
  凌一将纸团紧紧攥在手里贴上胸口。猛烈跳动的心震得生疼,仿若是在极力回应着他提笔难书时的挣扎与不舍。不住涌出的泪水一遍遍地被拭去又一遍遍地侵漫上她的脸颊。
  泪眼摩挲中,凌一瞧见步入书房的那夫远远地立于一旁正冷眼凝视着她。
  “出征前,他有说甚么么?”凌一拭干眼泪,轻泣着问道。
  “有。”那夫将手中的包袱递于凌一,“大人说他定会胜战而归。小姐,定要等他。”
  凌一揭开包袱不想里面竟会是凤冠霞帔!轻笑了声,她抱着满怀的喜服掩面低泣起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还复来,死当长相思!
   
                  第十四章
   远山空蒙,河水满涨,早春的江南浸润于连绵细雨中愈发有股湿粘的气息。穿织于山间水巷中盈涨着的绿,是一种湿漉漉的青翠。
  春风无力,杨柳细瘦,满映着绿柳红杏的江面欲皱还休。南回的燕儿叽喳呢喃,穿梭于潮湿灰暗的黛瓦屋檐之下。
  脚下泥泞微滑,凌一下了马车,静立倾听着细雨轻敲油伞的清新声响。
  “这不是乌镇。”凌一放眼环视着水绿的江面与满片浅红的杏花,最终定眼瞧看着面前这座静僻的宅邸。
  那夫无言,只是步上前去扣门。明快的叩门声惊得檐下燕儿叽叽喳喳囔个不停。凌一跟着步上前去,垂眼着看那新漆的门环。
  大门微启,向外探来的眼瞧见门前的男人时瞬地明亮起来,“那夫!”
  “你怎会来?”欣喜的语调较那燕儿还要清脆些,果儿雀跃不已,赶忙拉开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