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莫能弃

第129章


   
  我去外厅洗漱,再叮嘱人们上早餐和热的药,回来见审言还在读他的稿子,就坐在他侧前面端详他。他眼底有淡青色的暗影,看来是没有   
  睡好觉。我不该和他聊那么晚,他还要起早。   
  审言提笔加了一个字,低声说:“我头发乱着就没法写东西,你不喜欢的话,一会儿你可以再给我梳一下。”   
  我松口气,“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他轻声说,“你就不能猜对一次?”   
  我笑,“审言,你是生气了。告诉我,生什么气了?”   
  他答:“没有。”   
  我刚要再说话,余光里见有东西在门边动,忙扭头看,审言也侧脸看。只见虚掩的门缝中间,一根有着几片绿叶的树枝伸了进来,从上面   
  划到下面,再在门底缝隙处水平来回走动,然后又回到门之间往上走。审言轻轻叹息,重新看他手中纸张,我说道:“言言,进来吧。”   
  那根树枝先进了门,言言才进来了,看了一眼审言,审言没看他。言言走到我身前,十分灵巧地坐在了我的膝盖上,抱了我的肩,对我说   
  :“娘昨天没来。”   
  我抱着他亲了一下他的脸,笑着说:“对不起,言言,以后让莲蕊姨带着你们来看娘。”   
  言言说:“莲蕊姨不敢,说怕爹不高兴。”   
  审言轻咳了一下,我小声说:“爹在看文,别……”不等我说完,言言就跳了下去,走到了审言的案前,审言不动声色,安然地拿开一张   
  纸,接着看下面的。   
  言言在案前走开了几步,转头看一下审言,见审言没反应,就又走了回去。审言拿起笔,写了一个字,又放下笔。言言把手中树枝空中挥   
  了几下,审言眼睛没抬。我惊讶言言的这种大胆,也许因为他知道审言不会伤害他。   
  言言又来回走了一趟,看审言还不理他,终于对审言说道:“我会写‘一’。”我捂住了嘴。   
  审言又拿开了一张纸,没表情。言言把手中树枝背在了身后,头到了审言对面的案边,看着审言说:“我也会写‘二’。”   
  审言眉梢轻微的挑了一下,但对言言已经够了,他踮起脚跟,没拿树枝的手扒在案沿,郑重地说:“我还会写‘三’呢!”   
  审言终于半睁了眼睛看言言,言言把拿了树枝的手也放在案上,树枝指着房顶。   
  审言低声问:“你会写‘四’吗?”   
  言言说:“不会,但我会说四,我也会说五,还有六七八九十。”   
  审言叹息了一下,把稿纸整理了,放在一边,铺了新的一张纸,对着言言微点了下头。言言一下脚跟落地,刚要到审言那边,但先跑到我   
  身前,把树枝给了我说:“娘,拿着我的宝剑。”我接过树枝,言言跑到审言身边,审言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言言犹豫着说:“姥姥说爹   
  的腿和胸都受伤了,不能抱我。”   
  审言深深地看了言言一眼,轻声说:“现在好了,能抱你了。”   
  言言笑了,爬到了审言膝盖上,背对着审言坐在审言怀中。审言的双臂环过了言言的细小的肩膀,一手按住纸,一手拿起笔递给言言。言   
  言握了笔,审言道:“你拿笔的姿势很对,谁教的?”言言万分得意地说:“姥爷教的。那天姥爷说要定什么题,他教我拿了笔,说我点的就   
  是他要的,他还教我写了一二三,后来他还管我叫小祖宗呢。”我大惊,爹就这么定科举的试题?!   
  审言抬眼看了我一下,我做了个鬼脸。审言握了言言拿笔的手说道:“‘四’是这么写的……你写一遍……里面少了一点东西……嗯,写   
  对了。”   
  言言高兴得在审言腿上一个劲儿地颠动,我不由得说:“言言轻点儿,爹才好。”言言立刻不动了,微侧脸说:“爹,我要写‘五’。”   
  审言低嗯了一声,握着言言的手写了五。放了手让言言写,言言说道:“爹,您把我的名字写在旁边。”审言轻声问道:“为何?”言言大声   
  道:“我要当天下第五大高手!”   
  审言一愣,我问:“怎么不是第一大高手。”   
  言言认真的神情,“娘,钱伯说,第一大高手都活不长,老有人去找他们麻烦,不好玩。”   
  我笑了,“那第二大呢?”   
  言言答:“钱伯说第二也不好,肚子里总有只鸡,活的,那多难受啊。”我知道他说是嫉妒的意思。第二名是不舒服,离第一才一步之隔   
  ,到底意难平。   
  我点头,“那第三呢?”   
  言言皱眉,想了半天,说:“好像他说,第三是什么板凳,老让人踩着。”我想了会儿,明白了钱眼的意思。每次大家提起前三名,那第   
  三简直就是为了衬托前面两个,没几个人尊敬,还不如不让人知道自己。   
  我又问:“那第四呢?”   
  言言笑,“我想当第四,但莲蕊姨说‘四’不好听,别当。”我知道莲蕊是不想记起她的叔叔郑四。   
  审言微叹,重握了言言的手,在“五”前面写下了“第”接着在后面写了“高手常言”。然后放了手,用手指着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给言   
  言读了一遍,言言欢喜得浑身颤抖,拿起了纸说道:“爹给我写的,第五高手常言!我要让她们好好看看。”说完把那张纸放在了一边,对审   
  言说:“爹再拿一张纸给我写字吧。”审言又放了一张新纸,我原来还担心他会心烦,现在看来他根本不会。   
  审言把着言言的手又写了个“五”字,然后言言自己一遍遍地写着,审言偶尔低低地说:“那上面的一横长一点……嗯,很好……这里别   
  这么使劲……”   
  审言的脸颊几乎贴着言言的耳朵,我突然觉得他们长得很像,眼睛都十分有神,嘴唇都是抿着的,言言是如此稚气,审言是如此纯洁。   
  仆人们送饭和药来了,言言从审言的膝盖上下来,拿了那张纸,到我面前拿了他的树枝,极度兴奋地说:“我去贴了这纸就回来。”他转   
  头对着审言说:“爹,您等我。我回来和您写字。”说完跑了出去。   
  审言叹气,推了书案缓慢起身,走到方桌前坐了,我双手给他端了药,他看了一眼,说道:“我教了儿子那么半天,累坏了,你就这么对   
  我。”我一下子笑了,把药送到他的唇边,小声说:“他和你真像。”审言闭了眼睛,“没办法,都是他管我叫爹叫的。”我笑得手一抖,差   
  点把药洒了。   
  我们用了早餐,钱眼和杏花来了。钱眼穿了身十分平常的衣服,杏花也很朴素。我正纳闷,钱眼对我说:“知音,你从你的衣服里挑件差   
  点儿的,咱们去看宅子,可不能穿得太好,让人觉得可以使劲向咱们要钱。”说完,他看着审言的粗布白衣又加了一句:“但也别成这样,别   
  人以为咱们缺衣少衫的。”   
  我去挑了件衣服给审言放在椅子背儿上,审言站起来,穿在他的粗布白衣外,我只给他系了下腰带。一抬头,见杏花惊讶地看着我,可钱   
  眼却一脸知情地怪笑,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说道:“你们在外面厅里等我吧。”   
  钱眼嘴歪地笑着对杏花说:“娘子,咱们出去,我跟你讲个好事。”   
  他们前后出去,审言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种我不熟悉的亮晶晶的表情,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就背对了他穿上出门的衣服。   
  审言在我身后轻声说:“看都不看我了?”   
  我不回头地笑道:“又激我?你脱了衣服,我就看你。”   
  他叹道:“刚才钱眼都看出来我缺少衣服……”   
  我一哆嗦,回身正看上审言一闪而逝的笑容,我嗔怪道:“审言!就知道怎么吓唬我。我们走吧。”   
  他没动,脸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大概走不了。”   
  我忙问:“你走不动了?”   
  他鼻子出气,“我走不动你也不会来抱我。”   
  我跺脚,“审言,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轻叹,“你忘了你的宝贝儿子说什么了?”   
  我恍然道:“言言说会回来和你写字呢。”   
  审言淡淡地说:“你把他的话忘了,他还能让你清净?”   
  我哈哈笑,“审言,我也奇怪,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话了?”   
  他稍侧了脸,从眼角看我,“你这当娘的,竟然觉得奇怪?”……   
  我们正说笑,果然听见外面言言大声叫钱伯和杏花姨,然后告诉钱眼审言怎么教他写字,怎么给他写了第五高手的名头……   
  我和审言出屋,钱眼正摸着言言的头说:“小子越来越机灵了,小嘴儿巴巴的,给我当徒弟吧。”言言没来得及答话,看见我们,跑过来   
  拉我的手,“爹和娘要出门?”眼睛大大,几乎要哭的样子,我点了下头。他脸耷拉了,放开我的手,走到审言面前,审言半垂了眼睛看着言   
  言,言言想了想,说道:“爹,我给您当徒弟了,您不用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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