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12章


 
  林立虹跳起来:“那即是答应了?” 
  龙女士按住她:“你且听我说。”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3)   
  林立虹急了:“诺芹,你怎么不说一句话。” 
  诺芹连忙放下嘴边的芒果芝士蛋糕:“请龙女士赏面。” 
  可是前辈笑眯眯说:“我已经退休了。” 
  诺芹心细,发觉前辈手腕上戴百德菲丽男装白金表,脚上穿古兹平跟鳄鱼皮鞋,性格又相当低调,并不爱出锋头,根本没有复出的理由。 
  果然,她这样说:“写作是苦差,留待你们做了,有空来喝杯茶,告诉我文坛新气象。” 
  林立虹大失所望。 
  岑诺芹接着问:“你觉得宇宙日报的副刊可中看?” 
  龙女士仍然笑容满面:“都写得很好,我天天拜读。” 
  林立虹还想挽救,龙言征却已经站起来:“请来赏花。” 
  原来后园种着不少玫瑰,空气中充满甜香,大半已经谢落,但花蕾继续生长出来。 
  她们又闲谈一会才告辞。 
  林立虹颓然:“我还以为水到渠成。” 
  “你太过高估宇宙日报的号召力,又太过低估前辈的智慧。” 
  “真没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样舒服,是故意叫我们去见识吗?” 
  诺芹摇头:“我不认为如此。假使想招摇,大可请周刊来拍照,人家是真想请我们喝杯茶。” 
  “唉,你还是照旧与文思做搭档吧。” 
  “我也退休。”诺芹怪艳羡。 
  “你,你吃西北风?” 
  真的,还穿着T恤搭地铁,怎么言退休? 
  诺芹叹息:“原来,连一个写作人要走红,也得配上天时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时是经济向上,大把老板踊跃办报,地利是都会具言论自由,还有,人和是读者欣赏,缺一不可。” 
  “说得真好。” 
  “现在时势是差一点了。” 
  编、写二人没精打采地回到市区,两个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们去逛商场。 
  “流行灰色呢。” 
  “已经灰头土脑,不,我抗拒灰色。” 
  “那么穿大红。” 
  “凡是老女人想抢注意,都穿红色。” 
  “这个牌子好看。” 
  诺芹嗤一声笑:“一个编一个写,都是手工者,一无大户,二无嫁妆,省着点花,充什么场面。” 
  “岑诺芹,你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与你说话是赏心乐事。” 
  “别人会说你笼络编辑。” 
  “我一向不理别人怎么说。文坛历年来私相授受的黑暗说之不尽,有一阵子,个个都自诩是老板的红人,欺压编辑。” 
  “嘘。” 
  “是是是,不宜多说。” 
  隔一会儿,诺芹想起来问:“有无见过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摇摇头。 
  编辑来,编辑去,无人挂念。 
  “关朝钦可是个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会叫助编斟咖啡。” 
  啊,原来一直记仇,伍思本实不该有风驶尽舵。 
  林立虹说:“我已把你小说题目改过,现在叫做《二十岁了,有点感慨》。” 
  “二十岁有什么好感慨?” 
  “噫,考不上大学、失恋、姿色与资质一般平常,又不能做选美皇后,烦恼多着呢。” 
  倒也是。 
  “快点动笔吧。” 
  “再勤力,也写不回欧洲跑车。” 
  “人人那样想,那副刊统统得开天窗了,如此幼稚,亏你还做信箱主持。” 
  “真累。” 
  “我也是。” 
  两个人都苦笑。 
  结果,还是由诺芹把编辑送返报馆才回家。 
  前姐夫在楼下等她。 
  高计梁这次更加褴褛,连西装外套也不见了。 
  不要说诺芹看到他有点心惊,连大厦管理员也不放心地张望。 
  “芹芹,一起喝杯茶。” 
  诺芹有点心酸:“好。” 
  管理员借故走过来:“岑小姐,没事吧。”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4)   
  “没事。” 
  她把他带到附近茶室。 
  “你的平治车子呢?” 
  “断了供款,早就被公司拖走。” 
  诺芹低下头。 
  “芹芹,我后天到澳洲去,今日来向你道别。” 
  “什么?” 
  “那边还有生意可做,朋友愿意救我,我也乘机过去避债。” 
  诺芹一时不知讲什么才好,忽然说:“那边排华。” 
  “全世界最排斥的是穷人。” 
  诺芹不再出声,他说的都是事实。 
  “想向你借张飞机票。” 
  “呵有。” 
  她立刻开出现金支票,交到高计梁手中。 
  “谢谢你,芹芹。” 
  “不客气。” 
  他忽然说:“叫你姐姐小心点,今非昔比。” 
  这是恐吓吗?诺芹声音生硬起来:“什么意思?” 
  高计梁一怔:“你不知她做什么生意?” 
  诺芹抬起眼:“她做女性饰物,像耳环、头箍,批发出口。” 
  高计梁凝视她,片刻才说:“是,是,芹芹,我一翻身即把钱加倍还你。” 
  “不要担心,你自己多多珍重。” 
  高计梁感激:“芹芹,你是个好人,谁娶你有福气。” 
  他站起来走了。 
  一年之前还是个挺胸凸肚的暴发户,一切该犯的罪都犯到十足:贪婪、色欲、狂妄、挥霍……今日连步伐都已踉跄。 
  原先以为都会在他脚底,此刻他成了这都市的脚底泥。 
  正在冥思,有人走近:“小姐,可以搭台子吗?” 
  一看,是李中孚。 
  “你怎么在这里?”好不意外。 
  “我来送水果给你。管理员说有形迹可疑的男子同你去喝咖啡,我不放心,便跟了上来,那是谁?” 
  “涤涤的父亲。” 
  李中孚诧异:“真不像。” 
  诺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财产都叫黑洞吸走了。” 
  “可是,一个人除金钱之外,还应该拥有其他呀,不应减去财富,即等于零。” 
  “我不明白。” 
  李中孚解释:“一个人的气质、学问、修养、品德……与金钱统统无关。” 
  诺芹忽然哈哈大笑:“不不不,都会繁华了二十多年,渐渐进化或退化到除去$符号,一切都不重要,连写作的人都只会四处招摇:我的稿费全城最高,没有人比我收过更高的报酬……凡事都标榜钱,结果钱没有了,就一无所有。” 
  李中孚用手撑着头:“钱的确很重要,可是生活中应该还有其他。” 
  钱当然好,今时今日,即使不能捐官,也能捐种种博士学位;有了财富,可聘请退休外籍大学教授将作品翻译成英语,交著名国际性出版社自费出版;举行盛大学术研究会,包飞机票食宿,兼送礼物,请多多美言…… 
  何用去争取政府区区的文艺津贴,争不到还内讧,互相辱骂,惨不忍睹,真正有失斯文。 
  “为何沉默?” 
  “在想钱的好处。” 
  “有钱的惟一好处是你不必再担心钱。” 
  这时,手提电话响了。 
  诺芹听:“喂,喂。” 
  “岑诺芹小姐?这是华人银行,你今晨开了一张三万元现金支票,可是支票账户存款不足。” 
  啊?怎么可能,除非报馆没有如期存入稿费支票。 
  才说到钱,钱的麻烦就跟着来了。 
  “我们查过你定期账户内有现金,请立刻来办透支手续。” 
  “我马上到。” 
  到了银行一查,啊,某杂志已欠下五个月稿酬。 
  而岑诺芹毫不知情,糊里糊涂照开支票。 
  李中孚十分同情:“真的靠稿费养家糊口的又该如何?” 
  诺芹没好气:“兼职做公务员。”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向往做作家?” 
  “因为不学无术,没资格考公务员。” 
  “喂。”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5)   
  “也有好的时候,可预支稿费,收取利息。” 
  “你试过吗?” 
  “我是老几,哪里轮得到我这种二三线作家,我要是有能耐,早就做了公务员。” 
  李中孚见女友决意要调侃他,也就逆来顺受。 
  “你不打算追讨?” 
  “人家是殷实商人,搞到今天地步,必有不得已之处,给他一点时间也是应该。当然,他要是肯卖掉老婆的首饰,也足够支付稿费,但是,没有一个商人会那样做。” 
  “你还打算继续交稿?” 
  “我虽然没资格当公务员,却还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白报效。” 
  “那么,杂志始终会受影响吧。” 
  “那看老板的算盘怎么打了。” 
  “已有多久历史?” 
  “三十年老字号了。” 
  “真令人气馁,一个浪下来,全军覆没。” 
  “你还泡在咸水海里?你还没上岸?啧啧啧,你还担心风浪?高级公务员,你应该早有打算才是呀。” 
  李中孚为之气结。 
  诺芹嬉笑怒骂,心中却十分积郁,年轻的她投身这个行业,牺牲良多,没想到刚出头就遇到世纪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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