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第62章


而那些坚持留在农村的知青,再也无法安下心来,开始变得自暴自弃。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拒绝出工,无视干部,不服安排,以及种种始料不及的事情不断发生。加上一些农村干部对知青的卡、压、迫害,使知青与农民的对立、矛盾不断扩大,更加剧了这种状况的恶化。种种现象表明,知青的生存空间在日渐窄小,知青的命运日渐艰难,知青的地位已沦为社会的底层。如何改变这种状况,哪怕是微小的改变,也都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而一旦有什么超常的举动,马上就会万众瞩目,沸沸扬扬。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福建省莆田县城郊公社下林小学教师李庆霖,眼看自己的儿子回城无望,自己又无力负担他们的生活费用,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冒昧”地,也可以说是冒死地给毛主席写了一封“告御状”的信。
尊敬的毛主席:
首先,我向你老人家问好。我是个农村小学教员,家住福建省莆田县城厢镇。
家庭成份是贫农。我的教员生涯已有二十多个寒暑。
我有个孩子,叫李良模,是一九六八年初中毕业生。一九六九年,他听您老人家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教导,毅然报名上山下乡,经政府分配在莆田县山区——荻芦公社水办大队插队落户务农。
在孩子上山下乡的头十一个月里,他的口粮是国家供应的,每个月定量三十七斤(生活费是国家发给,每月八块钱),除了医药和日常生活中下饭需要的菜金是知青家长掏腰包外,这个生活待遇,在当时,对维持个人在山区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费用,是可以过得去的。
当国家给上山下乡青年口粮和生活费发给断绝,孩子在山区劳动,和贫下中农一起分粮后,一连串的困难问题发生了。
首先是分的口粮年年不够吃,每个年头里都有半年或更多一些日子要跑回家吃黑市粮过日子。在最好的年景里,一年早晚两季,总共能分到湿杂稻谷二百多斤,外加两三百斤鲜地瓜和十斤左右的小麦。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粮了。那两百来斤的湿杂稻谷,经晒干扬净后,只能有一百来斤。这么少的口粮,要孩子在重体力劳动中细水长流的过日子,无论如何是无法办到的。况且孩子在年轻力壮时期,更是会吃饭。
在山区,孩子终年参加农业劳动,不但口粮不够吃,而且从来不见分红,没有一分钱的劳动收入。下饭的菜吃光了,没钱去再买;衣服在劳动中磨破了,也没钱添置新的;病倒了,连个钱请医生看病都没有。他如日常生活需用的开销,更是没钱支付。从一九六九年起迄至于今,孩子在山区务农以来,他的生活的一切花费,都得依靠家里支持;说来见笑,他风里来,雨里去,辛劳种地,头发长了,连个理发的钱也挣不到,此外,他从上山下乡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一直没有房子住宿,一直借住当地贫下中农的房子。目前,房东正准备给自已的孩子办喜事,早已露出口音,要借房住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另找住所。看来,孩子在山区,不但生活上困难成问题,而且连个歇息的地方也成问题。
毛主席,你老人家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我完全拥护;叫我把孩子送到山区务农,我没意见,可是,当孩子上山下乡后的口粮问题,生活中的吃油用菜问题,穿衣问题,疾病问题,住房问题,学习问题以及一切日常生活问题,党和国家应当给予一定的照顾,好让孩子在山区得以安心务农。
现在,如上述的许多困难问题,有关单位都不去过问,完全置之不理,却要由我这当家长的自行解决,这怎么能行啊?有朝一日,当我见阎王去,孩子失去家庭支持后,那他将要如何生活下去?我真担心!
今年冬,我的另一个孩子,又初中毕业了,如果过不了明春的升学关,是否再打发去上山下乡呢?前车可鉴,我真不敢去想它!
在我们这里已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中,一部分人不好好劳动,并不认真磨炼自己,并不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却依仗他们亲友在社会上的政治势力,拉关系,走后门,都先后被招工、招生、招干去了,完成了货真价实的下乡镀金的历史过程。
有不少在我们地方上执掌大权的革命干部的子女的亲友,纵使是地富家庭出身,他们赶时髦上山下乡才没几天,就被“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发展的需要”调用出去了,说是革命干部子女,优先安排工作,国家有明文规定,这么一来,单剩下我这号农村小学教员的子女,在政治舞台上没有靠山,又完全举目无亲,就自然得不到“国家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需要”而加以调用了,唯一的资格是一辈子在农村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而已。
面对我们这里当今社会走后门成风,任人唯亲的现实,我并不怨天,也不尤人,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我认为:我的孩子走上山下乡务农的道路是走对了。我们小城镇的孩子,平常常和农村接触,长大了让其到农村,经风雨和见世面,以增长做人的才干,是很有必要的。但是,当孩子在务农实践中碰到的许多个人能力解决不了的实际困难问题,我要求国家能尽快的给予应有的合理解决,让孩子能有一条自食其力的路子可走,我想,该不致于无理取闹和苛刻要求吧!
毛主席,我深知您老人家的工作是够忙的,是没有时间来处理我所说的事,可是,我在呼天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艰难窘境中,只好大胆地冒昧地写信来北京——告御状——了,真是不该之至!
谨此敬颂大安
福建省莆田县城郊公社下林小学 李庆霖敬上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鬼使神差,这封可说是大逆不道,足可当作恶毒攻击毛主席上山下乡方向,给党的脸抹黑的信,竟送到了毛主席手中。毛主席给李庆霖寄去三百元,并附一信:
寄上三百元,聊补无米之炊。全国此类事甚多,容当统筹解决。
毛泽东
1973年4月24日
事情尚未公开,但各种小道消息早已闪电般地传遍全国,在知青中更是引起强烈的反响。
马聪明用一根木棍当扁担,一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一头吊着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网兜,汗涔涔地走进祠堂。
“喂,聪明回来了。”正在刷锅准备煮饭的石兰,一见马聪明,便惊奇地喊起来。
正在里屋打扑克的李卫东、游清池等人一听,扔下扑克就走出来,王莉莉也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和白晓梅几个人从另一间屋里出来,大家一下子就把马聪明团团围住了。
“你来得太及时了。快,先来一支。”侯成宝伸出两个指头做夹烟状。
“别急别急,有的是。”马聪明会意,左手向右边的口中袋里掏去,可担子还挑在肩上,显得有点迟缓别扭。他干脆不掏了,见侯成宝紧盯着他的手,不由笑着说:“等一下,让我把东西放下来。”他把担子卸下,才慢慢地把烟掏出来,一人一支分发。
“你这次回家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怎么,‘病’好了?”侯成宝吐出一口烟雾,狡诈地眨着眼睛。
“那算什么病?回去住几天,什么病也没有了。”马聪明毫不介意地说。
“那你承认是在装病的了。”侯成宝微笑着说,似乎揭了一个大秘密。
“谁叫你不病呢?不然,你也回家住上一个月。”马聪明也笑着,那口气似乎是向人传授一项了不起的发明一样。
自从去年以来,马聪明的出工天数就一直比别人少,要是安排他不愿干的活,他的胃马上痛,张金发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大队干部对他更是另有看法。而且,他与好几个农民的关系也不好,不是讥讽就是嘲弄,常常使人下不了台,可他们又说不过他的嘴。那几个曾被他捉弄过的农民,平时当面好像认输了,可到了年终评工分时,突然杀他个回马枪:有的说他思想很落后,有的讲他出工偷懒,有的揭发他曾偷吃过队里的甘蔗,甚至连那天拉肚子,跑了三次厕所也当作缺点提了出来,这下可把他整得够呛。因为按规则,每个人的基本工分是由队长先提出个参考分,比如先提出某人七分,如果都没意见,那么就以七分作为最后评定,而且整年的出工日数以此为基数计算。如果有人说出被评的人工作积极,关心集体等赞扬的好话,那么,队长就将参考分往上升,七分二七分五,或七分八不等,直到都认可才定下来。反之,如果有人提出一条批评意见,那参考分就往下降,也同样到再也没人提批评意见才停下来,那最后定下的分当然要比原来低。而且按规则,被评的人没有发言权,根本不能申辩。这下惨了,马聪明被评了个大队知青最低分,每天工分四分八,只等于一个小女孩的分。尽管当时他气得七窍生烟,可又无可奈何。
事后,马聪明狠狠地报复了提他上三次厕所,使他的工分最后落在四分八的那个农民,把那个农民自留地里的菜稍稍拔起扭一下又按回去,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其实根须断了,虽说死不了但也长不大,才感到稍稍解了气。但从那以后,他对出工再也提不起热情了。这次春耕一开始,他就回家“养病”去了,到今天,已经是过了一个多月了。
“这次来,带什么好东西没有?”王莉莉显然等得不耐烦了,急急地问。
“急什么?少不了你的。”马聪明蹲下去,打开旅行袋,取出一个信封。王莉莉伸手刚要接,他马上缩回来,笑着说:“这是你妈妈给你的,里面有钱,当面数数,少了我可不负责。”
“快拿来,不然中午我可不煮你的饭。”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