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61章


六五子首先为祖师爷焚了香,接着,头顶着红帖,跪在当地,向着师父、师娘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朱少文转身取过一把扇子、一副竹板、一袋撒字用的白沙递了过去,算是给自己徒弟的见面礼。师娘叶儿的赠礼则是一方雪白的绢质手帕。 
  礼毕,引荐师颜朝相站了起来,轻轻咳了一声,表情严肃地说道:“六五子,你听真了,自今日起,你就是相声门的第二代传人了。当今世上,干什么的没有师父能成?就是街上摇镗锣卖拢子、篦子的也有师父。何为‘师父’二字?师乃父也,这再明白不过,故此,你必须孝敬师父如同亲生父母,铭记授业之恩重于泰山!这就是说,要求你时时刻刻记住:有酒食师父馔,有事弟子服其劳。二一条,学艺不是儿戏,所以,要做到不贫不贱、不奸不懒,守礼守义守节,上了场子讲艺德,下了场子讲道德,倘若日后欺师灭祖、行为不端、自甘堕落,祖师爷可是有眼的,必将严惩不贷!最后一条,学艺亦非一蹴而就、一日之功,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平日要多学、多看、多想、多练,必须弄明白行艺的窍门与道理,既干了这一行,便要敬了这一行,荒唐了懈怠了可不成。往后,千万不要给我这引荐人的脸上抹黑,千万不要让今日在座的这些长辈看了你的笑话!” 
  六五子笔管条直地站着,默默无语,只一个劲儿点头。 
  朱少文示意张太也说上几句,“醋溺膏”却不住地摆手,“我这个代师只是应个名罢了,我又能教他什么?这孩子挺聪明,用不了多久肯定是个人物。” 
  “你颜大爷说得可谓语重心长啊!要学艺,必须要先学做人!”朱少文一把拉住了徒弟的手,语调中充满了爱惜之情,“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贫有本’的艺名吗?听我告诉你。你出身寒门,起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受尽了煎熬,这一个‘贫’字你是脱不掉的。然而,贫不足畏,唯求有本。做人要有本,学艺也要有本,正所谓根深叶茂、本固枝荣。古人云:‘石,可破也,而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也,而不可夺其赤;人,可贫也,而不可夺其志。’人若志在千里,即使一时一贫如洗又何惧之有?本乃志也。‘贫有本’之意与我这‘穷不怕’之意正相吻合。其二,江湖凶险,人所共知,你既入其中,必得洁身自好、心知肚明,做一个清清白白、本本分分的艺人,如此,便需要有三忌:忌色、忌赌、忌毒。俗话说得好,色乃刮骨钢刀,赌乃透骨毒药,毒乃附骨蛆虫。试想,一个人一旦没有了骨架子的支持,岂不等同行尸走肉?还有,人讲究本,艺也讲究本,说相声的凭的是一张嘴,这嘴长在自己个儿脸上,故而,所言所语便要对得起自己这张脸,脏得不能说,臭的不能说,灭人伦、毁人道的更不能说,切记,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是为我门之大忌!贫而有本,贫不忘本,这便是为师我今日对你的嘱托!”   
  欢喜虫儿第二十章(7)   
  六五子频频点头,“徒弟一点一滴都记下了,一准儿不辜负师父您和叔叔大爷们的厚望!” 
  见正事已办完,忙忙碌碌的叶儿遂麻麻利利将酒饭摆上了桌。 
  北京的习俗,“打春”这一天,无论大门小户,必得要吃一顿春饼,于是便为叶儿的厨艺提供了展示的机会。一摞摞的,是形似荷叶、薄如素纸的烫面饼;一碟碟的,是炒菠菜、炒韭菜、炒豆芽、摊黄菜,自制的酱肘花、熏鱼儿 ,切得细细的羊角葱丝,外买的六必居的甜面酱,样样数数吊足了在座所有人的胃口!一年之计在于春,迎春的吃食,迎春的心气,图的就是新的一年能像嚥下猪头肉那般顺顺当当,像铺在手心上的荷叶饼那般圆圆满满! 
  叶儿和六五子两个围了桌子轮流伺候。沈春和卷了一张饼握在手里,扭头向朱少文问道:“我只知道我们说书的祖师是魏征,变戏法的祖师是吕洞宾,唱莲花落的祖师是范丹老祖,把式行的祖师是少林初祖达摩,从没听说相声也有祖师爷,少文,你这又是怎么考证出来的?” 
  朱少文喝尽了一盅酒,笑道:“这可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的。这么着吧,我给大家讲几个有关东方朔的故事,听了许就清楚了。” 
  见有故事听,叶儿再顾不上忙活,紧着找个方凳凑近了坐下来。屋子里立时鸦雀无声。 
  朱少文款款言道:“说有这么一天,汉武帝传下旨意,命文武百官去宫中领取他赏赐的猪肉。按宫里的规矩,肉是由一个专门的官员管着的。文臣武将陆陆续续都到齐了,然而,这个分肉的官却迟迟不见踪影。当时正是夏景天,赤日炎炎,热气烘烘,肉一直挂着,如若再不分,工夫大了非臭了不可。一众臣僚面面相觑,无计可施。这时,只见东方朔呛啷一声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径自走到近前,割下一块好肉便拿回家去了。此事自然惹恼了分肉官,心说,你东方朔仗着自己是太中大夫,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行,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于是,便气冲冲跑到武帝跟前告了刁状,说东方朔不服从政令就是不服从皇上,不服从皇上就是欺君罔上。第二天早朝,皇上不免责问东方朔,‘你为什么不等着诏书到就私自割了肉拿回家去?该当何罪啊?’东方朔赶紧摘了帽子,跪在地上赔罪,说自己为这事还专门写了一首谢罪诗,打算念给皇上听听。汉武帝怒气未消地说道:‘既是这样,就读来让朕听听,如果说得有理,此罪可免;说得无理,罪加一等!’只听东方朔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东方东方,实在鲁莽,诏书未到,私自取赏。拔剑割肉,举动豪爽,割的不多,尚可原谅。拿给婆娘,情义难忘,皇上宽大,谢过皇上!’汉武帝一听,不由扑哧乐了,不但没怪罪他,反而另外赏了他一坛酒、一百斤肉,让他拿回家去讨好他那位‘情义难忘’的老婆。” 
  刚刚说完,众人都不由哈哈笑起来,连声道着“有趣儿”,要求他再讲一个。 
  朱少文沉吟片刻,又说道:“有一天,东方朔陪着汉武帝驾临上林苑。皇上看见一棵不认识的树,就问他:‘此树叫什么名字呀?’东方朔未加思索顺口搭音说道:‘这树叫善哉。’汉武帝遂暗暗地在树上做了一个记号。三年五载过去了,恰巧又见到了这棵树,皇上再次向东方朔问这树的名字,他仍顺口说道:‘叫瞿所。’皇上自然怒了,把脸一沉,斥道:‘同一棵树,如何过了几年这名字就不一样了呢?你这不是在有意欺君吗?’只见东方朔不慌不忙沉着应道:‘圣上应该知道,马,小的时候叫驹,长大了叫马;鸡,小的时候叫雏,长大了叫鸡;牛,小的时候叫犊,长大了叫牛;男人,小的时候叫儿子,到老了便叫老头儿。树也是一样,小的时候叫善哉,如今长大了便叫瞿所。世间万物生老病死成败兴衰,岂能是固定不变的?’汉武帝听了他这一番话,只好一笑了之。” 
  “好个能言善辩的东方朔,真乃滑稽中第一人也!”沈春和不由高声赞道。 
  众人意犹未尽,央告朱少文最后再说一个,尤其是叶儿,摇晃了他的胳膊连声催促。 
  朱少文道:“且说这一日,东方朔陪着汉武帝到御花园赏花,看见皇上撅起嘴凑向一朵牡丹闻香味儿,遂说道:‘圣上,我发现您的上嘴唇可是真长呀!’汉武帝胸一挺说道:‘那是,你没听人说过么,人中过三寸,其寿过百年!’东方朔紧接了说道:‘圣上这句话令为臣茅塞顿开,但我仍有一事不明,还得请圣上解惑。’皇上得意洋洋说道:‘讲,朕有问必答。’只听东方朔说道:‘您方才说人中过三寸,其寿过百年,臣闻彭祖寿活八百,他那人中又该有多长呢?’‘这……’汉武帝脸一红,再没了话。”朱少文心中高兴,虽然没喝几杯酒,却也满面酡红,“我想,大家伙儿已然听明白了,东方朔正经应该是相声的鼻祖,咱尊他、拜他,实属应当!” 
  一个月之后,“穷不怕”首次携徒弟“贫有本”在天桥明地正式亮了相。 
  首先,二人用白沙子就地画了个“锅”,随后位列其中,一左一右站到了游人面前。人们从未见过两个人说相声,尤其还有个半大孩子,觉着新鲜,不大工夫便凑了不少。 
  穷不怕:才来啊? 
  贫有本:才来。 
  穷不怕:上这儿干什么来了?   
  欢喜虫儿第二十章(8)   
  贫有本:跟您说相声来了。 
  穷不怕:会说几段呀? 
  贫有本:会说三段。 
  穷不怕:噢,这头一段? 
  贫有本:会吃。 
  穷不怕:二一段? 
  贫有本:会拉。 
  穷不怕:三一段? 
  贫有本:会尿炕。 
  穷不怕:嗐,就这能耐啊!我再问问你,在家吃饭了吗? 
  贫有本:吃了。 
  穷不怕:跟我说说,吃的什么呀? 
  贫有本:窝头。 
  穷不怕:嘿,当着大伙儿就不会说点儿好的吗? 
  贫有本:吃的好窝头。 
  穷不怕:你倒是说点儿高的呀! 
  贫有本:吃的高窝头。 
  穷不怕:像话吗?你跟我学徒,合着我在家净给你窝头吃了?就不许说点儿露脸的吗? 
  贫有本:吃的露脸的窝头。 
  师徒二人一递一口,如同依傍在一起的一老一小两匹马,在相互用嘴啃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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