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50章


 
  六五子穿上鞋走出正殿,说道:“我们老爷把题目写在单子上了,短段点的《麻姑献寿》,大书点的《三国》,大书捡热闹的唱,我看,就从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唱起吧。要说你们俩还是真有福气,这还没张嘴,老爷的赏钱就下来了,每人十两,吃过酒席到账房领。下边可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多卖点力气吃不了亏!” 
  两个人一劲点头,“梅总管,没的说,好儿吧您,一定卖力气!”说罢,支起了鼓,调好了弦子,高腔大嗓地唱起来: 
  喜逢庆宴献蟠桃, 
  喜酒斟给将相侯, 
  喜鹊落至在房檐上, 
  喜报三元独占鳌头…… 
  三个小孩儿躲在阴凉里,看着他俩那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只是捂了嘴不敢笑出声。 
  唱罢短段,两个瞎子已觉口干舌燥,咽了口吐沫,用衣袖抹了两把额头上的汗,清了清嗓子,接着开了大书: 
  三国称霸苦相争, 
  黎民涂炭血飞红。 
  灯照黄沙天地暗, 
  沙迷星斗鬼哭声。 
  忠义名标千古重, 
  壮哉身死一毛轻。 
  长坂坡前滴血汗, 
  使坏将军赵子龙……” 
  为让两个瞎子不拾闲,六五子特意挑选了这一段两军对阵的厮杀场面,直累得明二、冯三红头胀脑、热汗横流,当唱到张翼德出场,已是上气难接下气,加上连晒带烤,便觉嗓子里冒了烟,终于连咳了几声停了下来。 
  “梅管家,劳您驾,我俩实在渴得不行了,麻烦您给找杯水喝行吗?”明二求道。 
  “哎哟,您瞧,这事儿怨我,怨我了,请先生唱曲儿怎么能不预备水呢?来喜,”六五子朝小骚子叫了一声,“赶紧上茶!” 
  小骚子故作低声说道:“二爷,不成啊,我刚从水房那边儿过来,这会儿丫头、老妈子都排成队了。要不这么着吧,我瞅机会进大厅把老爷喝的茶偷出一碗,行不?” 
  六五子“嗯”了一声说道:“也行,抓紧着,没看见二位先生都渴成什么样儿了吗?” 
  小骚子走进正殿,将火神爷身前的那个香炉端了下来,拂去炉口上的蜘蛛网,掏净了里面的香灰,拿起来刚要走,却被六五子拦住了,只见他笑着摇摇头,竟像变戏法一般从身后取出个粗瓷饭碗,遂接过来跑出庙门直奔了街口的大车店。 
  大车店里,有几匹卸了套的大牲口正在棚子里吃草,小骚子站在一旁等了会儿,见一匹白马挺起了腹下的那个物件,于是蹲身贴近过去,等到那马一泡尿放了多一半,方举了碗凑上去,接了满当当热腾腾一大碗。 
  他小心翼翼端着一碗马尿重又回到了庙里,六五子故意小着声音对两个瞎子说道:“先生,茶来了!你俩可真有点儿福气,今儿我们老爷沏的是上等的云南普洱茶,还对了杭州西湖龙井,又加进了好几块蒙古奶酪,味道免不了有点怪,一般人接受不了,可我们老爷偏就好这一口,也不知道你们二位喝着习惯不习惯?” 
  二人干渴得已经忍无可忍,哑着嗓子一迭声地说着:“习惯,习惯……”边说边急切地伸出了手。 
  六五子使个眼色,小骚子稳稳当当把碗递给了明二。 
  “您先别急着喝,暂且听我说,这碗您可得小心拿着,千万别摔了,虽说瓷粗点,可这是件古董,什么年代的我说不好,反正这是我们老爷的一件心爱之物。另外,这茶要喝着不合口味,您多少将就着点,千万别吐,四周围都是花池子,一旦吐到花上那娄子可就大了!”六五子下心嘱咐道。 
  “您放心,我不吐——”明二心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多说话,接过碗伸了脑袋就是一大口!这一口下去,呛得他差一点就从条凳上翻过去,又臊又涩,五味杂陈,立时麻了半边舌根,憋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接连了几声咳嗽,“这是……我的妈呀,好味儿!” 
  一旁的冯三早等得焦躁,听了“好味”两个字,一把放下弦子,便将那只碗抢了过去,“二哥,既然味道不错,你也让让我,虽说我没开口唱,可嗓子也干了老半天了,好茶难得,您怎么着也得给我留点儿……”他刚灌了一口,便仄歪了半边身子,只是张着大嘴,连连往外哈气,“亲娘哎,这是什么茶哟……我还真就从来没喝过……怎么就和……” 
  听他这么一说,明二心里犯了嘀咕,“老三,这茶我怎么喝着不大对劲儿呀?普洱加龙井,也不应该是这个味儿呀?再者说……” 
  “倒也是,咱得找梅管家问问。”冯三也起了疑心,遂喊道:“二爷,二爷——”   
  欢喜虫儿第十七章(4)   
  这一刻,哪里还会有人再搭理他们?三个孩子闪到门洞里已经乐得直不起腰!只等着两个瞎子闹将起来,抽空拿了长条凳回家走人! 
  “二爷,梅管家——来人哪!”冯三叫了几句,听到四外鸦雀无声毫无反应,便感觉到此番大概是入了别人的套,再一次端起碗凑到鼻子上用心闻了闻,脸瞬间变得煞白,跺了脚说道:“二哥,坏了,咱喝的不是茶,是尿!我闻着不是羊尿就是马尿!我操他个姥姥!”说罢,一举手将那粗瓷碗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哎哟喂!”明二也觉悟出来,气急败坏地一下子抄起了马竿,“这还能错得了吗?什么人敢拿咱们俩开涮?咱哥儿俩可从来没吃过这亏!”他把脸转向四周,浑身颤抖地喊道:“我说,几个混蛋小子,有本事的你们过来!欺负我们哥儿俩没长眼睛,算他妈什么能耐!到街上打听打听,我们哥儿俩也不是吃素的,今儿这事算是没完!”一面说,一面抡起马竿,横七竖八一通乱扫。 
  “二哥,”冯三挤挤眼睛说道,“我顺来时的道儿仔细回忆了回忆,咱确实上当了,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官绅大宅门,它就是海王村的那座破火神庙!这帮孙子,溜溜让咱俩在这儿晒了一下午,疯魔似的头顶了太阳又说又唱,临了还他妈让……”说到这,他一阵干哕,哇地一口把中午吃的酒饭全都吐了出来。 
  “咱不能善罢甘休,老三,跟我走,到街上骂他们去!完了上前门去找麻福来麻爷,非把这几个兔崽子的家给砸了不可!”明二胳膊下夹了鼓,引着冯三出了庙门,站到了台阶上。 
  “王八小子们听着:有人操有人养的站出来,明刀明枪地跟爷练练!背后放冷箭算不上本事!敢作敢当的我叫你一声爷们儿,藏着躲着的不是好汉!是站着撒尿的就露脸答应一句,再不言语我就骂他八辈儿祖宗!” 
  这两个人素来只知道算计别人,谁料到今日竟吃了这般大亏,禁不住越骂气越粗,越骂越下流,脏的臭的一时全都出了口。 
  小骚子气不忿,捡起一块碎砖头就要砸过去。六五子使劲拉住了他的手,记得穷大爷再三嘱咐,今日这事怎么作弄这两个恶人都行,只是不许破了他俩一点皮。此时自己也想再给这一对坏蛋添个彩,却又无计可施。 
  不经意间,他看到一棵大树底下有一泡小孩儿几天前拉下的干屎橛儿,不由灵机一动,走过去撅下一根尺来长的树枝,插起一块地上的干屎,随后脱了鞋,蹑足潜踪地凑到正然破口大骂的明二跟前,趁他张嘴骂人的机会,将手中的一橛干屎准确地塞进了他的口里。 
  “有本事,你们他妈——”明二一个“妈”字未曾说完,便被噎了个白眼朝天,到这时,他才明白今日碰上的决非寻常对手,假如再继续骂下去,不知还会有什么灾祸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心中忖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过后访查清楚了再行报复也不为迟,遂悄悄吐了秽物主动噤了口。 
  冯三自然不知底里,仍是抖着嗓子骂个不停。忽然,他发觉身旁的明二没有了声音,便问道:“二哥,你怎么不骂了?莫非说你累了?” 
  明二呐呐言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溜溜唱了一下午,嗓子都唱哑了。这样,你先骂着,我歇一会儿再接替你。” 
  事有凑巧,此时,孙丑子背着儿子臭丫头到杨梅竹斜街看师父,由打这里经过,将六五子惩治明二的过程全都看到了眼里,遂揪了他的脖领小声问道:“小妹妹的,你怎么跑到这儿犯坏来了?我知道那两小子不是好鸟儿,可你也不能……” 
  “我又怎么了?孙大爷。”六五子装傻充愣问道。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访遍一座北京城还有比你更损的吗?你仗着失目人什么都看不见,愣拿屎巴橛往人嘴里塞,你说,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回头我告诉你爸,看他不打折了你的腿!” 
  “孙大爷,您这可是错怪我了。”六五子眨巴眨巴眼,脑子一转,又有了一个主意,“您是刚站这儿,不了解情况,不知道前因后果。跟您说,这瞎子不光吃了屎,还喝了尿,可这些都是他再三央告我我才干的。” 
  “别挨骂了!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好不央的他央告你这个?他属狗?他吃饱了撑的?他有病吃错了药?问问,鬼都不信!”孙丑子自然知道这孩子一肚子花花肠子。 
  “您不信是吗?这可是您说的。起先,他们两个央告我让我给找点儿马尿,说是对着香灰喝了能治病。后来,不知怎么,又跟我要小孩儿屎吃,我说,那东西多恶心呀,让我怎么给你弄啊!见我没答应,他俩就抡马竿打我,还跳着脚骂。孙大爷您说,谁没事儿愿意听骂呀,一口一个亲娘祖奶奶的,扎耳不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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