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39章


遂开口说道:“我看这被卷就别打开了,人一准在里边,何必麻麻烦烦的,索性一块儿弄走得了!” 
  孙福自然明白内弟的心思,便附和道:“也成,回头咱再把被褥给送来也就是了。就这么着,哥几个听我的,扛上人,走着!”   
  欢喜虫儿第十三章(4)   
  王豁子不容别人动手,自己抢先跑到门后扛起了被卷,侧身走了出去。 
  观音寺距王寡妇斜街只有二里之遥,不大工夫,载着被卷的红轿便落平在王豁子的小院门口。此刻已是丑末寅初时分,一伙男亲女眷听说新人到了,全都迎了出来。几个半睡半醒的吹鼓手迷迷登登拿起了响器便要吹打,刚起了一个头,即被孙福止住了。 
  “兄弟,”他走近王豁子,小声嘀咕道:“没听说有谁家半夜三更娶媳妇的,黑咕隆冬办喜事可不吉利。跟你商量,咱绷一会儿,等天亮了再操办行不行?” 
  王豁子犹豫了,心里犯了疑,他生怕应了夜长梦多这句老话,好不容易才把人抢到手,一耽搁,万一让那叫景瑞的小子听了信儿再派人抢回去,岂不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倒不如早早把这颜钰办了,先破了她的身子,把生米煮成了熟饭,任你张景瑞再有天大的本事,到那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辙? 
  “姐夫,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听我一回成不?” 
  “说。” 
  “咱一切从简,立马入洞房!” 
  “等不及了?”孙福发出一声坏笑,“火盆不迈了?马鞍子也不跨了?这些可都有讲究,预示着将后来小日子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王豁子咬咬牙说:“我是怕万一……再者说,原本我也不信这个。” 
  “那……堂总得拜吧?这难道也免了?” 
  “你见过人和铺盖卷儿拜堂的吗?全免!” 
  “你心里想的什么我知道,你是怕……得,今儿就依你!”孙福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很快理解了王豁子的主张,遂高声喊道:“大家伙儿听我说,这下贱女子不要脸,不配咱给她大操大办,现下先搬到屋里去,等她梳洗打扮换了衣裳,再让她出来给各位陪酒!” 
  还是王豁子亲自动手,扛起铺盖卷儿进了洞房,顺着方向放到了炕上,回头看看跟进来的人,呲着牙堆了笑,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好歹将麻福来几个男人请了出去。见只剩了几个女眷,这才走到炕前去解被卷上捆的带子。 
  待等将几层被褥揭开,哪里有什么西施、貂蝉,只亮出了一个浑身一丝未挂的秃头和尚! 
  女眷们惊叫不迭,一个个羞得紧忙捂了脸。王豁子似一头惊了的骡子暴跳起来,随后,扑上去一把卡住了和尚的脖子,“怎么他妈是你?我娶媳妇,你上这儿干吗来了?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惶恐万状的志真和尚早已闷得七荤八素、奄奄一息,陡然被人掐住了咽喉,一个“我”字没说完,一口大气没容喘,竟两条腿一蹬,头一歪,驾鹤西归,命丧黄泉! 
  “可了不得啦,死了人啦!”女眷们尖叫着四散而逃。一座洞房转眼间变作了停尸房,屋里屋外立时乱成了一团。 
  孙福闻声闯进来,见了这般情景,也不知该如何措置,思忖了一阵,才说道:“今儿这事闹大了,看来,只能等天亮报官了!” 
  鸡叫了。夜幕退去,东方显露出一抹浅浅淡淡的鱼肚白。有几只觉少的鸟儿开始在树的枝杈间跳跃,叽叽喳喳报告着一日初临的消息。 
  朱少文提着瓦罐打着哈欠从院子里走出来。父亲朱大官爱吃热豆腐脑,他要赶在胡同口那一家早点铺点出头一锅时把豆腐脑打回家。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蒙胧之中他看到有一匹枣红马正在胡同里来回转悠,马背上驮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东张西望一副焦急的表情。 
  “你俩找谁呀?”朱少文随口问了一句,他感到有些奇怪,摸不透他二人有什么要紧事非要一大早赶到这里,殊不知,这会儿人们还都懒在床上睡回笼觉。 
  “朱大叔!”那女的回过头来,大喜过望地叫了一声,“我们就是来找您的!老天爷,找到您可真不容易,我俩愣是在这儿转了多半宿!” 
  朱少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俊俏的姑娘,虽然觉到有些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是——” 
  两个人已经从马上跨下来,那姑娘凑到近处,说道:“我是钰儿呀,朱大叔您不认识我了?我爸他……” 
  他终于想起来,这就是盟兄颜朝相的独生女儿颜钰,自己还是三四年前在颜家见过她一面,不料今日竟半夜找上门来,心知姑娘必定有火急的事,遂说道:“钰儿,你变得叫我不敢认了。你俩先跟我回家,有什么话进屋再说。”接着,一把拉过马缰绳,引着他二人返回院子里。 
  落座之后,喘息甫定,颜钰遂将这一日发生的事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想让朱大叔帮你们,对吗?”朱少文沉吟半晌,问道。 
  颜钰眼中含着泪,点点头,“我和瑞子无处可去,是我灵机一动想起来投奔您的,我只知道您住在石虎胡同,具体是哪一家不清楚。无论我父母还是王豁子,谁也不会料到我俩会上您这儿来。我二人是一个心思,无论谁也别想再把我们分开,就是死我俩也要死在一块!” 
  朱少文从心里佩服这女孩儿的执著与胆量,不由联想起自己的妹妹朱慧兰,兰儿若是有颜钰一半的气魄,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很快拿定主意,无论有多难也要设法助她一臂之力! 
  朱大官在一旁说道:“好个有志气的丫头!少文,朝相的闺女就如同你的闺女,既然来了,就让他俩先住下。危难时刻方显真情,不就一个世子府的厨子吗?没什么大了不起的,天塌不下来,即使塌了还有地顶着,咱慢慢想办法。你瞧啊,这一对小人儿够多么般配,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欢喜虫儿第十三章(5)   
  “爷爷……”颜钰、张景瑞双双跪在了朱大官身前,泣不成声。 
  朱少文把二人搀起来,爽然说道:“爸,我听您的。我打算,今儿就让他们小两口拜堂成亲,家里现成的香烛纸马,日后有什么罪过由我顶着!这几天先让他们在咱家避避风再说。” 
  张景瑞激动地说:“朱大叔,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我什么都不说了,您对我俩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了。我俩住不长,我在李大人跟前只请了三天假,明天晚上就得回去销差。” 
  吃罢早饭,朱少文找出两根红蜡点了,令一对新人跪在地上当空拜了三拜。朱大官用根丝线替颜钰开了脸,随后将二人送进慧兰原先住的屋子,即算是行过大礼圆了房。 
  下午,朱少文与张景瑞分头外出打探消息,相约晚饭之前回来碰面。然而,直等到天黑起了更,才看见张景瑞一脸油汗进了门。 
  “朱大叔,这事儿闹大了!”张景瑞端起一碗剩茶几口便喝了个精光,“王豁子一帮人去姚家井抢人,不知怎么竟抢了个和尚回去,一怒之下便把和尚打死了,无奈只好到顺天府报了官。顺天府尹听了详情,遂把案子推给了宛平县,说姚家井那一片归宛平管,其实是想落个两头不得罪人,这一头是李大人,那一头是王世子,他一个小小的从四品的府尹又敢惹谁?尤其是这几天从宫里传出了消息,说两宫太后有意要提拔李鸿章做两江总督,他更是吓得不敢往里插手。” 
  “真的归了宛平县吗?”朱少文随口问道。 
  “没错,刚才我回了趟贤良寺,把事情的经过都对抚台大人实说了,这些话是李大人亲口告诉我的,说宛平县县令贾平凸下午拿了拜帖来找他要人,被李大人连软带硬几句话说得冒了汗走了。” 
  “你刚才说,那宛平县县令叫什么?”朱少文亮了眼睛盯问了一句。 
  “贾平凸,叫起来还挺绕嘴的。” 
  “贾平凸”三个字令朱少文的心内不由暗叫了一声巧!天下虽大,可再怎么巧,州县一级的官员中,也不会重名重姓重到这三个稀奇古怪、诘屈聱牙的字上。贾平凸乃是他十几年前在县学同窗就读的一个契友,为人最是耿直豪爽,有着一副少见的古道热肠。记得有一次他曾经问过贾平凸,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怪名,读又不好读,写又不好写?贾平凸回答道:“凸,乃不平也,吾一生唯求: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 
  他依稀记得贾氏是为咸丰九年的进士,随后补缺去福建闽中做了县令。赴任登程那天,他还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长亭喝了饯行酒。然而,即令贾平凸就是现任的宛平县令,与此事又有何益?凭心而论,这一桩案子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姑娘两家娶,这一头下了定,那一头圆了房,究竟把人判给哪一方才算公允?国家的王法,舆论的压力,岂又是一个情字可以搪塞? 
  贾平凸啊贾平凸,你小子不好好在闽中当你的县太爷,大老远跑到北京干吗来了?闽中不也是一块好地方吗?朱少文心中反复念叨着,他替自己的这位契友犯了愁。 
  突然之间,“闽中”两个字似一个拨子拨动了他脑海中的记忆之弦,又如同一把钥匙启开了他的心锁,他闭上了双眼默默思想了一阵,随后陡然站立起来,快步走到书橱跟前,急急从里面寻出了一本书,口里“闽中、闽中”不停地小声叨咕着,同时手眼并用一目十行,终于,他翻到了他所需要的内容,遂用力地在桌面上击了一掌,然后,将书紧贴在肚腹之上,兴奋地在屋子里踱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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