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37章


 
  只这一句便将二人问愣了,显然,此刻不能回张景瑞家,也不能把颜钰带到贤良寺去,考虑再三却也真的没有其他落脚处,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了主意。 
  茹氏说道:“媒人孙福有个堂姐孙桂香就在这村上住,刚才咱家这么一闹,她一准能知道,待一会儿就兴许给孙福去送信儿,回头等王家带着人过来可就麻烦了。钰儿,我琢磨着,你俩可以先去观音寺你老舅那儿躲一躲,那地方清静,别人也不知道,等过了这几天消停消停再找个长久的住处,你们说行不行?” 
  颜钰想了想,“我觉得行,就听您的。您赶紧回去照顾我爸吧,老头子这一跤摔得不轻。” 
  张景瑞对茹氏叮嘱道:“我妈也暂时交给您了,她手里有钱,您先帮我照顾几天,当我们安顿好了,一准把你们几位老人都接了去。” 
  正说着,毽儿也追了过来,把提的一个布包塞到颜钰手里,伏在她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颜钰笑着骂了一句“讨厌”。 
  眼见二人走远,张景瑞才问道:“钰儿,你哪儿又出来个老舅啊?还住在观音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颜钰一笑,“我这个老舅不是男人,是我妈的一个小表妹,在观音寺出家当尼姑,法名净慈,庵堂里就这规矩,不兴叫姨,得把她当男的看,管她叫舅舅。” 
  张景瑞再次把颜钰背起来,“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真有点儿意思。观音寺在哪儿你知道吗?” 
  颜钰回答道:“我跟我妈去过一次,就在大栅栏西边。不过,我想,咱们还不能去那儿,我妈这人嘴松,回头让人一逼问,她兴许就都秃噜了,那头儿人多势众,如此,咱俩还不让人堵个正着?” 
  “那……咱们去哪儿?”张景瑞嘬了牙。 
  颜钰沉吟片刻,有了主张,断然说道:“你只管带我走,听我指道,我另有去处。” 
  张景瑞忽地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我还有匹马拴在我家门外,干吗非背着你费这么大的劲。” 
  颜钰娇昵地用力搂紧了他,“人家就喜欢让你背……哪儿那么多废话……”接着,又说道:“这一会儿我都觉得饿了,你是不是也没吃饭?”一面说一面从手中的布袋里掏出东西塞到他的嘴里。 
  “饺子?”张景瑞惊喜地看了她一眼,“真叫香!” 
  颜钰自己吃了一个,又拿出一个递到他的嘴边,“喜欢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包。” 
  张景瑞慨然说道:“有你在我身边,即便是天天吃窝头就咸菜,我也心甘情愿!”     
  欢喜虫儿第二部分   
  欢喜虫儿第十三章(1)   
  孙福为了内弟王豁子这门亲事,的确是煞费苦心,眼见大功告成,终于松了一口气。 
  目下,钱不缺,王世子奕详有话在先,用多少银子去账房支多少,就为让自己的手下亲信娶个黄花闺女。人手也不缺,猫三狗四残渣余孽的来了一大帮,连前门外有名的“一枝梅”麻福来也率领着自己门下的十几个混混儿赶到了这里。孙福特意为王豁子在王寡妇斜街买下了一处小四合院,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只等明天一早把新娘子抬过来便大功告成。 
  北京人的婚丧嫁娶有着坐夜的习俗,即正日子头天晚上,故旧亲朋便会相约着过来,提前先热闹一个通宵。 
  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此时正灯火通明,无风无雨的孟春夜透着一派暖暖融融。露天地里,已摆下了喜宴的桌椅,喝酒的,讲笑儿的,打麻将的,推牌九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吵吵哄哄。 
  大门外早停妥了一红两绿三抬喜轿,靠墙排列着二十四支金执事,一班吹鼓手围桌坐着,正在有一歇没一歇地吹打着小曲凑热闹。 
  王豁子里外三新、满面红光,身穿一袭宝蓝色的棉纱袍,外面套着石青的江绸夹褂,头上戴一顶镶着攒花结子的红疙瘩黑缎帽,脚下是一双青缎凉里皂靴。原本那一张三瓣嘴平日就闭不上,这一回更是高兴得合不拢。 
  “哥儿几个撒开了折腾,越欢势越好!”他站到院子当中朝四周转圈行了礼,“我姐夫说了,明儿一早还得仰仗各位卖力气出头助阵呢!” 
  “听说新娘子不光青春年少,还是远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我们哥儿几个就等着过过眼瘾呢。”麻福来一脸淫亵说道。 
  他手下的“胎里坏”紧忙凑趣道:“光过眼瘾可不成,洞房之内无大小,怎么着王哥也得准许咱们过一过手瘾,要不,岂不是白来一趟?” 
  另一个外号“一包脓”的家伙发出一声坏笑,“那是,咱得先替王哥验一验,看看新娘子是不是个白虎星!” 
  王豁子已然有些挂不住脸儿,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身后的孙福拦住了,“没说的,少不了让大家伙都尽了兴。明儿个头午,我还专门请了说相声的王麻子和仓儿,让他们准备几段‘荤口’给咱们说说,这可是东西两庙花钱都听不着的玩艺儿,就为讨各位爷一个欢喜。” 
  “一包脓”问道:“什么叫荤口呀?又不是开桌摆席,还分什么荤的素的?” 
  孙福回道:“所谓荤口嘛,就是专说肚脐眼儿以下那点事,肉挨肉的乐子。”他顿了顿,又说:“对了,我们家世子爷还发了话,说是明儿下晌要和新娶的侧福晋奶奶一块儿过来瞧瞧,你们都说说,豁子这是多大的面子!” 
  几个混混儿见孙福搬出了王世子,只好一时收殓了。 
  这时,忽有一个村妇打扮的女人急急惶惶闯进院里,迎着孙福便是声嘶力竭的一嗓子:“兄弟,可了不得喽,出了大事了!” 
  孙福见是住在姚家井的本家姐姐孙桂香,不由心内一惊,一部两磴跨下台阶,问道:“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大喜的日子,你瞎嚷嚷什么?出什么事儿了?坐下慢慢说。” 
  孙桂香气急败坏地将颜家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叙述了一遍,然后说道:“我一听,心里可就冒了火了,连放屁的工夫都没敢耽误,找了头驴骑上就往这儿跑,好在我还知道这地界,要不然,非得找遍四九城不可。看来,明天一早这喜轿是发不成了,吹吹打打赶到那儿接不着人,那不是现了大眼吗?快想主意吧兄弟!” 
  闻听这话,孙福的脸立时绿了,一屁股蹾坐在了台阶上。王豁子一气之下,下半边嘴唇也仿佛要裂开。 
  孙福思谋了半晌,终于有了主张,故作坦然地对孙桂香说道:“这事好办,姐,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咱把媳妇儿让给那个瑞子就是,不就一个丫头片子嘛,人有话,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人满大街都是。你别着急,先跟这儿吃点儿东西,喝两杯酒,等天亮了再说。” 
  见他如此表示,王豁子急眼了,红头胀脑说道:“姐夫,事情到了这份上,你可不能撒手不管了。实话说吧,那个叫钰儿的姑娘我头几天去姚家井偷着见过了,模样长得真是没的挑,什么是西施,什么是貂蝉?我没见过,在我王豁子眼里,她就是西施,她就是貂蝉。一个男人一辈子能娶这么个媳妇,死了喂狗都值!姐夫,冲我姐这一层关系,你怎么着也得帮我遂了心愿。” 
  孙福站起身,掸掸屁股上的土,从桌子上抻了一根牙签,一面剔着牙缝,一面斜楞了眼看着他说道:“既然你这么说,这件事也不是绝对没有挽回的余地,现下,一切取决于你了。今儿这档子事你是主角儿,我们大家伙儿,包括你姐姐,全都是打旗儿跑龙套的,就看你是愿意站着走还是愿意爬着走了,你要心甘情愿当王八,谁也没办法,我和你姐姐立马就走,我们没有王八亲戚!反过来,你要是不愿意当王八,你明说,我这儿有招儿!” 
  “瞧姐夫你说的,好不央儿的谁愿意当那玩艺儿呀!” 
  “不当活王八?行,这才是我兄弟!齐了,你不用操心了,今天这事我孙福来帮你办!”说着,他一挺身站到了椅子上,朝着院子里的人说道:“各位,我想当面问大伙儿一句,今儿上这儿来的三老四少,有愿意捧我姓孙的没有?”   
  欢喜虫儿第十三章(2)   
  “这还用问吗,我们哥儿几个就是冲您来的!”麻福来响应道。 
  “没错儿,孙哥,有用得着弟兄们的地方您发话,咱决不含糊!”“胎里坏”附和道。 
  “今儿谁不捧孙哥,谁他妈是孙子!”“一包脓”借风放火。 
  不管什么时候,流氓混混儿没有不喜好打架斗殴的,见此,一个个捋胳膊挽袖子表忠心。 
  孙福的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事儿得办,话也得说,明明白白告诉大伙儿,咱这可不是寻衅滋事、无理取闹,我兄弟是明媒正娶,龙凤大帖、三媒六证,一样不缺、一样不少。嘿,怎么着,眼瞧着咱轿也备了、棚也搭了、席摆了、房也刷了,花不楞登一个小媳妇让别人给戗了,这口恶气,有谁能咽得下去?麻爷,您能吗?还是‘胎里坏’你能?或者说‘一包脓’你能?我想,凡是站着撒尿的全不能!四品军功算个毬?李鸿章又有什么了不起?他有巡抚,咱有世子爷!再者说,李大人听他瑞子支使吗?所以,废话少说,是捧我孙福的,抄家伙,跟我上姚家井,出了人命我顶着!” 
  话音未落,院子里的这帮人便忙活开了,厨刀、锅铲、擀面杖、桌子腿,一时全部充当了兵器,乌乌泱泱二三十人,抬着一顶红轿子,前呼后拥连夜直奔了广安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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