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40章


那个奸刁枭恶的烂婆娘有句名言:“羊食草,狼食肉;老牛耕田到死饥辘辘。”那意思就是说,天下是强人的天下,世界是强人的世界。刘福田的亲身经验也正是如此。小时候,他每次遭到阿婶毒打之后,只有躲在柴房里偷偷哭泣的份,哪敢到外面叫一声冤喊一声屈?而一登上公社主任宝座,枫溪沿岸几十里山里人,哪个敢不对我刘福田低声下气?……这么一想,他就放心了。这类男女间的丑事,就是借给蓝雪梅个老虎胆,量她也是不敢吭一声的。 
  刘福田完全放心了,在黑暗中得意地笑了笑,心里充满了占有女人享用女人的快活。现在他拥有三个女人:一个是“永久牌”──就是婆娘子王秀秀。她是我拴在裤腰带上的女人,得给我洗衫做饭端茶送水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一个是“凤凰牌”──固定的相好蔡桂花,那女人狐狸花猫风情万种,床上的功夫超群绝顶,跟她睡一宿三天直不起腰,但刘福田心甘情愿;还有一个是“飞鸽牌”──上海妹子蓝雪梅。虽是偶尔品尝的山珍海味,却是永生永世不能忘怀。嘿,难怪那个上海小妞儿天天刷牙洗脸冲澡抹雪花膏呢,小嘴里哈出的气息,胳肢窝里散发出的体香,真能叫人长醉不醒飘飘欲仙呀!……像花果山的老猴王一样,就一个小小的枫溪公社来说,他刘福田刘主任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想睡谁就睡谁,想干啥就干啥,有谁奈得我何? 
  刘福田在黑暗中坐了会儿,觉得肚子有些空落落的。他累了,饿了,床上耕作一个多小时,掏空他身上的全部精力。他便想回家吃点东西。以往,他在蔡桂花床上做完“帐中戏”也都如此。桂花虽然殷勤留他,但是要吃要喝他还是习惯去找王秀秀。一个是供他嬲耍的,一个是专给他干活的,刘福田把她们的职责分得一清二楚。 
  秀秀虽然上了床了,却未入睡,斜倚在床柱子上,对着一盏孤灯,给快要出生的小崽子绣肚兜。山村的夤夜寂然无声,刺绣肚兜就成了秀秀跟肚里胎儿的对话:儿呀,你是个妹娃子,还是个小崽子?你像阿妈呢,还是像你阿爸?咳,你那个书呆子阿爸可不会认你了,阿妈注定要孤苦零丁过一辈子。儿呀,儿呀,你快快出来吧,快快长大吧,阿妈就盼着你跟妈做个伴儿说说话哩!……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6)   
  秀秀飞针走线,在一块白洋布上绣一束木樨花。黑褐色的是枝干,翠青青的是绿叶,橙红的星星点点是花骨朵儿,都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了。秀秀似乎已经闻到木樨花的清香,轻声哼起一支客家山歌: 
  头回木樨无人知, 
  二回木樨香微微, 
  三回木樨纷纷下, 
  降落一场胭脂雨…… 
  秀秀感到胎儿在肚子里轻轻颤动一下,唱了一半的山歌噎了回去。她轻抚高高挺起的腹部,又是喜孜孜地乐。自从怀了崽,刘福田回公社的日子多了,下来蹲点的日子少了。就是下来,也大都住在大队部。也曾听说刘福田常去“大众影院”鬼混,秀秀和他吵过一架,刘福田死不认账,秀秀也不较真。秀秀一遍一遍在心里骂,你个大流氓,大骗子,爱浪你就浪去吧,要能休了我,真是阿弥陀佛! 
  肚子里的胎儿又动弹一下。秀秀就担心这小崽子长得风快,如果刘福田精明一点,也许会看出破绽。到那时候,免不了要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她王秀秀倒不怕刘福田,就怕刘福田去找吴希声打击报复。秀秀随即又想真是冤了吴希声,至今还不知道自己快要当父亲。嘿,书呆子呀书呆子,你还在怨我恨我从骨子里瞧不起我吗?唉,我当时真是昏了头,怎么会刮你一个大耳光?…… 
  秀秀正满腹心事的时候,刘福田回家来了,一个劲地叫嚷要吃要喝的。刘福田说:“我今天在田头跑了一整天,暗晡夜又开干部会,饿死了,饿死了,婆娘子,快给我弄点吃的吧!” 
  “饿死了才好,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呀?”秀秀坐着不动,手头的针线也不停下来。 
  “嘻,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刘福田一下就上了火,凶巴巴喝道,“我一个公社主任,又要抓革命,又要促生产,忙得我整天团团转,回得家来,你还敢不给我开饭?” 
  秀秀撇一撇嘴说:“哼,开饭,开饭,有人半夜三更回家开饭的吗?” 
  “我是公社主任,操着千家万户的心,有多少急事要处理,能天天在家守着婆娘子?”刘福田愈说嗓门愈大,手指直戳秀秀的鼻子尖,“看看看,你还是不动弹,想把我饿死了好再去找吴希声吧?” 
  “放屁!你就会说些流氓烂仔话!” 
  秀秀凛然不动,依旧坐在床头一针一线绣小肚兜。她对总爱吆五喝六的刘福田已经腻透了,也习惯了,才不吃他这一套。 
  睡在隔壁房间的茂财叔听不下去了,粗门大嗓地责怪女儿不好好侍候老公,有失为妇之道。秀秀觉得真冤。自从刘福田上了家门,她在阿爸心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人说女婿顶半子,可阿爸把刘福田看成嫡亲亲的儿子还要亲十分。因为有了这样个婿郎子,阿爸觉得做人体面了,风光了,走路腰板挺直了,说话大声响气了,便把刘福田当成老佛爷一样供着。老母鸡下了一粒蛋,要留着婿郎子补身子。田里摸了几只田螺,要给婿郎子做下酒的小菜。刘福田打个嚏喷,担心他是不是伤风感冒。刘福田皱皱眉头,又怕他心里不快活,会扔下这个家。刘福田不是个上门女婿,而是王茂财他爸他爷他的老祖宗!只有秀秀心知肚明,其实这家伙嘛咯都不是,只是他们心甘情愿引狼入室的一只大灰狼!但是,秀秀不敢跟阿爸挑明,她怕阿爸疯病复发。 
  这会儿,秀秀又是两头受气,只好挺着个大肚子去煮点心。一会儿,点心煮好了,满满一海碗粉条,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秀秀往饭桌上一蹾,也不招呼一声,踅回房间,又重重地闩上房门,独自流泪去了。 
  刘福田并不计较秀秀的态度。一是今夜他心情特别好,二是没时间。刘福田稀里哗啦吃着粉条,心里又美滋滋地想起蓝雪梅:这荷包蛋蛋青裹着蛋黄,白里透红,细腻溜滑,嘿,真他妈的极像上海小妞身上那两颗大奶子啊……刘福田一口气吃下大半,饱了,反胃了,连连打饱嗝。可他还像一只贪婪的公鹅,梗直了脖子,一抻一抻的,死命地往肚里撑。刘福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补好身子,去争取胜利。刘福田要“争取”的“胜利”就是蓝雪梅。嘿,招工表攥在我手上,还怕你蓝雪梅后日暗晡夜敢不再来伺候你老子。这样想着,刘福田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天亮后,蓝雪梅自己挣扎着起来了。张亮偷偷躲在自己的房门后,从门缝里看着雪梅洗了脸,梳好头,接着,淘米,刷锅,生火,熬粥,又炒了一碟小菜。然后,把饭菜都端到饭桌上,盛了三碗饭,摆上三双筷子,坐了下来,却不动筷子。既不叫张亮,也不叫吴希声,就那么目光呆滞地坐着。 
  张亮轻轻走进吴希声房间,把他叫了起来,说雪梅已经把饭做好了。希声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走进伙房,看见雪梅脸孔苍白,眼睛红肿,无比憔悴,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心里很是酸疼,就幽幽地没话找话说:“雪梅,起得好早呀!” 
  雪梅端起碗筷,头也不抬,轻声哼了一句:“吃饭吧!” 
  张亮和希声也埋头吃饭。大家都不说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得喝粥的嘘哩嘘哩声。三人的眼睛往哪儿看都小心翼翼的;张亮、希声的目光与雪梅的目光偶尔相碰,彼此都连忙移开,像怕烫着了谁。 
  雪梅很快扒下一碗粥,望着屋顶的椽子十分吃力地说:“刘福田……那个狗东西……答应……给我一张招工表,他说昨天……会去县里拿的,谁……谁……去替我要了来?”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7)   
  张亮连忙说:“我去!我去!” 
  雪梅把脸一沉说:“你办不好事的,还是希声去吧!” 
  希声当即满口答应了。 
  希声走进大队部时,刘福田刚刚起床,拎着裤头匆匆上茅坑,吴希声只好在下厅堂等候。这当儿,他看见大队部的小通讯员忙着给刘福田打洗脸水,灌刷牙水,挤牙膏。牙膏挤好了,不长不短的一溜儿,卧在牙刷上,牙刷再一字儿横在牙缸上。吴希声听人说过,刘福田早年在公社当通讯员的时候,也是这样侍候公社书记和县委书记的。真想不到啊,刘福田这一手绝活,现今言传身教地传给了下一辈通讯员。只不过,时代让角色发生了转换——侍奉人的人变成了被人侍奉的人,匍匐在地的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人。时代的变化往往天翻地覆,但是,最不易变的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哪怕是些细枝末节,在人们不经心不留意之处,还生生不息地滋生着,蔓延着,像阴暗潮湿的洼地里的苔藓,既不动声色又极富生命力。 
  一会儿,进进出出的通讯员把该做的都做好了,刘福田才跨出茅坑,一边迈着罗圈步,一边系裤带。然后,他蹲在天井沿的石板上刷牙洗脸。盥洗已毕,好像忽然发现吴希声蹲在地角头,这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咦,吴希声,这么早,找我有嘛事?” 
  吴希声说:“蓝雪梅叫我来拿一张招工表。” 
  刘福田在那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坐下,掏出烟盒子,摸出一支“大前门”,在金属烟盒子上把香烟夯夯实,然后“啪”的一下掀着打火机,点着了,吸一口,眼睛瞅着袅袅上升的烟圈,不咸不淡地问道: 
  “蓝雪梅的事,她自己不会来,怎么叫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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