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39章


吴希声又把自己备尝过的辛酸糅进这首歌中,唱得非常投入,非常动情,把张亮的眼泪都快唱出来。 
  “我的妈呀,这首歌真感人,叫什么歌?” 
  希声说:“叫《中国知青歌 》,很易学的,哼两遍就会唱。” 
  希声教了两三遍,张亮果然就学会了,眼里湿润润地说:“我看写这支歌的人一定也是个老插,你看,把我们这些倒霉蛋的心情全表达出来了。当然,最后一段歌词也不高明,什么‘用我的双手绣红了地球,绣红了宇宙,幸福的明天一定会到来。……’狗屁!十足的狗屁!我们这双手,挣口饭吃还难哩,能绣红地球?能绣红宇宙?”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4)   
  希声说:“许多歌都是唱些空话、大话的,别那么较真。好听就行,来,再哼两遍。” 
  张亮学会了这支《中国知青歌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至少有十来点钟了,却不见蓝雪梅回来,心里就有些发毛,一家伙把吴希声从草地上拽起来,说:“走,看看去!他妈的,这个蓝雪梅是怎么搞的?” 
  希声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吞吞地跟在张亮后头。他们走进大队部院门,看见刘福田房里根本就没有灯光,却听到里头有些响动。张亮本来要径直闯进去的,希声一下子扯住他的膀子,就在墙外的窗下站着,支楞起耳朵捕捉里头的动静。一会儿,就听到房里传来床板的嘎吱声,男人的喘息声,还有女人憋在嗓子眼里的哭泣声。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也不言自明了。 
  张亮骂了声“他妈的!”就要往里闯,被吴希声死命攥住了。张亮力气比希声大,很快挣脱,转身跑回知青楼。片刻工夫,他又气呼呼地跑了来,手上提着一把大砍刀──此刀刃长柄短,锋利无比,雪白锃亮,造纸季节可以切纸,收烟季节可以切烟,跟武松、杨志用的朴刀、单刀、鬼头刀大体相似──活脱脱一个凶神恶煞了。 
  吴希声远远地拦住张亮,喝道:“你别乱来!你别乱来!” 
  “我要宰了那个狗养的!” 
  吴希声扑了上去,把张亮拦腰死死抱住:“别乱来,别乱来!我求你了,张亮!” 
  张亮气得直跺脚,大砍刀在空中乱挥乱舞:“放开我!我豁出去了!我要宰了狗娘养的刘福田!” 
  “你宰了姓刘的有什么用?弄不好,姓刘的没死,雪梅得先死!” 
  “放心,放心,我不会杀那个臭婊子。” 
  “这种事一捅开,你不杀雪梅,雪梅也没脸活呀!” 
  张亮气狠狠地嚷道:“这个贱货!这个贱货!要死要活是她自己找的!” 
  希声说:“可你知道,人家的老母亲还躺在病床上,你要害死人家一大家子人!” 
  咣当一声,大砍刀飞出两丈远,躺在草地上徒然闪烁着蓝幽幽的寒光。张亮也浑身瘫软了,从吴希声双臂中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渗下来,撕心裂肺地嚎啕着:“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呀!这是什么世道!” 
  “走,快跟我走!”希声死活都要把张亮从大队部门口拽走。他认为给蓝雪梅让开一条路,不仅是行走的路,而且是活命的路;也不仅是蓝雪梅个人活命的路,而且是她全家活命的路。 
  张亮虽然气得肺要炸开,肝要破裂,却也明白吴希声说得很有道理,便跌跌撞撞跟着走了。到了知青楼,张亮不肯进屋,吴希声只好陪他躲在门前一棵老枫树后头等候蓝雪梅。 
  张亮吸完一支喇叭烟,远远望见一个黑影飘过石拱桥,飘过咿呀吟唱的古老的水车,慢慢近了,就看清正是蓝雪梅。她披头散发,丧魂落魄,像个幽灵一样在月下晃晃悠悠。到了知青楼大门口,雪梅停了十来秒钟,惊惶四顾,没看到有什么人在留意她,这才闪进大楼,一头扑进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房门。然后,房里就没有一点声息,像一座封死了墓碑的千年古墓。 
  紧跟着进屋的张亮和吴希声,站在黑暗中,屏声敛气地盯着蓝雪梅的房间。过了许久许久,他们的脑神经几乎快要绷断了,仍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在黑暗中互相捕捉对方的目光。两个入世未深的学生哥从未经历这样的人生劫难,不知该怎么办好。又过了会儿,张亮终于憋不住了,轻声对希声说:“我们是不是叫她开开门?” 
  “你想干什么?” 
  “总得问个究竟呀?” 
  张亮的语气是犹疑不定的,自己也没多大把握。自从前头希声提醒他,这种事情一捅开,简直会要了雪梅的命,张亮对被侮辱被损害者的怨恨就全部化为可怜和同情了。这会儿,张亮最为关心的,是决不能让蓝雪梅再受到任何一点点伤害。那个年代,孤立无援的知青,特别是受了伤害的女知青,像陷入丛林中的一只家兔,听见豺狼虎豹打个嚏喷,也会吓得胆破肝裂丧了命。 
  希声想了想说:“别,别,让她自己待一会吧,我们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我们已经看见这档子事。” 
  “嗯,嗯。嗨,嗨!”张亮像累垮了的牛一样连连喘气。 
  通宵达旦,张亮和希声都不敢沾床板,轮留守夜,时不时就走到雪梅的窗户下,贴着窗纸听听里头的动静。 
  这个冬夜真冷真黑呀,整个山村,整个世界,遭到这不义的一击,阴沉沉的,静悄悄的,突然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蓝雪梅继续卧床不起,不吃也不喝。张亮急坏了,本来想把蓝雪梅痛骂一顿,后来却担惊受怕起来,熬到傍晚,他去敲雪梅的房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叫着“雪梅!雪梅!你总得起来吃点东西吧!”雪梅理也不理。换了吴希声来叫,雪梅照样没有回音。张亮和吴希声都异常紧张,怕雪梅真的一时想不开,往那绝路上走。 
  直到黄昏,精神快要崩溃的张亮实在受不了煎熬,走到雪梅房间的窗下,用舌尖舔湿了积满灰尘的窗户纸,再用食指捅破个小窟窿,瞪大眼睛往里瞅。房里很暗,但依稀可见雪梅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除了眼中的黑眸子微光闪烁,整个人就像断了气。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5)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张亮回到吴希声的房间,急得在原地打转转,“他妈的,我跟那个姓刘的没完!我得去找他!” 
  吴希声把张亮按在凳子上。“你找他有屁用?你想逼雪梅走绝路吗?” 
  张亮说:“我去找春山爷!” 
  希声说:“春山爷才是大队支书,这事做得了主吗?再说,这种事哪里说得清?愈描愈黑,你叫雪梅怎么做人?” 
  张亮不说话了,又找来那把大砍刀,在磨刀石上使劲磨着。他耸着肩,猫着腰,身子在昏暗的暮色中起起落落,喘息声声好似牛叹气,把深仇大恨都注入霍霍磨刀声中了。吴希声便更加提心吊胆,一会儿,走到雪梅的窗下听听里头的动静;一会儿,又返回来监视着张亮。上海知青队最后剩下三个人,一个被命运击倒了,一个被厄运气疯了,吴希声知道自己的肩膀是如此单薄,他也有责任扛起黑暗的闸门,留给伙伴们一条苟活下去的生路。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吴希声觉得整个世界好像被装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黑铁桶里,人们眼看都要窒息而死。然而,人的忍耐力有时也是不可思议,熬到天色微明,雪梅、张亮和吴希声,居然还都有气无力地活着,没有在黑夜中死去。 
  抽烟有烟瘾,喝酒有酒瘾,吸毒更有毒瘾。刘福田最大的嗜好是玩女人。他和蔡桂花相好一些日子,又有点厌倦了。因为自己有小辫子抓在蔡桂花手里,她竟敢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叫刘福田有失主任的威严。更何况蔡桂花提供的不是“无偿服务”,即使蔡桂花不伸手,拐子牛要是没钱买酒,就乌着一张脸,比欠他一千八百烂债还难看。刘福田一月工资才三十二块半,够进几回苦竹院?慢慢地,刘福田色迷迷的眼睛开始在知青妹子们身上溜来溜去。 
  刘福田说不出蓝雪梅与王秀秀、蔡桂花,到底孰优孰劣,谁高谁低。他更看重的是蓝雪梅上海知青的身份。自己过去是个嘛咯人物?山沟沟里一个放牛的小郎哥么,别说抱着个青葱水嫩的上海妹子睡觉,站在马路上多瞅人家两眼也会讨人嫌哩。现今,这个上海小妞乖乖地上了他的床,任他随心所欲地搓来揉去。头一回过于紧张,毛手毛脚的,刚刚进入就匆匆缴械;刘福田于心不甘,继续抱着几乎吓晕过去的蓝雪梅亲吻和抚摸,把情绪调动起来,再次上马出战就从容不迫了。他像品尝一盏清香扑鼻的极品好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意味绵长,齿颊留香,恨不能让浸润全身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舒泰,延续到无限的遥远。这样,他在床头上劳作的时间就意外地延长了许多。 
  事毕,刘福田一边系裤头一边吩咐道:“雪梅,招工表我一时还没拿到手,但县人劳组长已经满口答应我。后日暗晡夜,你再来一次吧,我明天一准去县里拿招工表,保证落实到你头上。” 
  蓝雪梅顾不上吱声,像只虎口余生的小野兔,惶惶然逃出了大队部。 
  雪梅走后,刘福田点了支烟,坐在黑暗中悠悠吸着,心里忽然有点儿后怕。我的天,我这不是犯了强奸罪吗?蓝雪梅要是去告我一状,我准得丢乌纱帽、坐班房啊!但是,刘福田脑壳里立时现出他的启蒙老师阿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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