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第155章


然而青越前方战事危急,凭他之力又无法救锦瑟,两害相加,焦头烂额之余,他亦不得不在梅月恒身上报一丝希望。
  惟愿,梅月恒心中亲情尚未泯灭,而宋恒亦能怜及锦瑟。
  雪夜寒寂,苏墨书房中依旧灯火通明。
  已是深夜,与一众朝臣商议三四个时辰,仍未得出御敌良策,苏墨拧眉沉眸站在军机地图前良久,身后文武大臣无不收声敛息,眉宇间却皆是掩饰不住的倦意。
  良久,一众大臣中最有威望的赵阁老终于开口打破沉默:“王爷,时辰已晚,王爷连日不眠不休,只恐身子吃不消,不若今日先且散了,也让众位大人归去好生歇整一番,明日才好续议。”
  苏墨眉峰微微一动,这才从沉思中回神,又顿了片刻,终于道:“今日暂且如此,都散了。”
  一屋子人顿时如蒙大赦,纷纷告退,不过片刻,屋中便又寂静如初,却已经只剩了苏墨一个。
  他这时方取过大氅,踏出房门,往锦瑟所住的园子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却忽闻一声熟悉的呼唤自右方回廊传来,转头看时,却是溶月。
  溶月只觉许久未曾见他,今日苦等许久终于见得他身影,心头又欢喜又酸楚,忙迎上前来,细细看他面容,柔声道:“王爷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
  苏墨垂眸看她,笑道:“这样晚了,怎么还不安歇?”
  溶月微微低了低头:“下局势这样混乱,偏又几日未见着王爷,妾身哪里睡得着?听闻王爷尚在书房议事,想着能看王爷一眼也好,便过来了。”
  “辛苦了你。”苏墨略叹了一声,“这些日子,是我忽略了你。”
  溶月眼眶一红,忙道:“妾身并无责怪王爷的意思,只恨自己无力为王爷分担忧愁……锦瑟,她很不好吗?”
  苏墨缓缓起步,闻言只淡淡道:“是不大好。”
  “妾身陪王爷去看看她?”溶月只随着他往前,轻声问道。
  “她如今昏迷不醒,看也无益,你的心意,我代她收下便是了。”苏墨脚步一顿,“夜寒,你早些回去歇着。”
  溶月垂下眼来,低声道:“是。”
  苏墨又看了她一眼,道:“待这段日子过去,我也有话与你说,到时自会来看你。去。”
  溶月一怔,心头竟是一紧,许久,终仍是缓缓低身:“是,妾身恭送王爷。”
  苏墨踏雪而来,走进锦瑟园子时却发现旁边的暖墟之中仍亮着烛火,并依稀伴随交谈之声,他缓步而入,却见是裴一卿并海棠围炉而坐,炉上正嗞嗞烤着新鲜鹿肉,旁边暖了酒,一派温暖逍遥的景象。
  见他进来,裴一卿起身见了礼,海棠则笑着收拾出旁边的位置:“王爷请坐。”
  苏墨也不推辞,一面接过海棠递过来的热酒,一面道:“冰天雪地,你二人倒兀自逍遥。”
  “苦中作乐罢了。”海棠将烤好的鹿肉摆到苏墨面前,“王爷也乐一乐?”
  苏墨只尝了一口,思绪却蓦地回到了当初的闵山,与苏黎那一场逐鹿。
  那时锦瑟尚是一个快活的丫头,虽偶有忧愁,终也算不得什么。而他也只将她当作小丫头,虽隐约察觉她暗藏的心意,终也只当作是小姑娘胡思乱想,作不得数。
  却从来没有想过,小丫头的胡思乱想,竟也可以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如若能回到那恍若隔世的当初,苏墨勾了勾唇角,牺牲现在的一切来换取又何妨?
  他陷在回忆之中,未曾察觉裴一卿和海棠眼神同表情的变化,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极轻细的声音——
  “好香,我也能进来吃么?”
  苏墨赫然回头,却见容颜消瘦淡白的锦瑟不知几时竟站在门口,正扶了门框微笑看着屋中的情形,目光触及他,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眉心一蹙,却又已经恢复笑着的模样,走了进来。
  苏墨起身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到了她身上:“几时醒的?”
  锦瑟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道:“闻见香味被馋醒了,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腹中空得厉害,便寻了过来。”
  语罢,她便先行走到先前苏墨的位置坐下,撑着脸看着架上未熟的烤肉,竟是满脸期待的模样。
  苏墨看了海棠一眼,海棠意会,却又朝裴一卿看了一眼,裴一卿只当未见,垂了视线喝酒。
  海棠正犹豫的当口,锦瑟忽然抬头看向她,轻轻一笑:“又想打晕我吗?你们放心,我尚承受得住。如今我饿得厉害,美食当前你们不让我吃,还想对我动手,那可真是太残忍了。”
  她说着便回头去看苏墨,微嗔着求他:“你让我清醒着吃一顿饭,可好?”
  苏墨微微阖了阖眼,终究还是上前,在锦瑟旁边坐下,微微揽住了她。
  海棠这才微笑道:“姑娘如今吃不得这个,我去厨房为姑娘热碗粥来。”
  闻言,锦瑟微微失望地朝苏墨看了一眼,苏墨笑了笑:“听海棠的。”
  锦瑟回头看了看烤肉,嘟了嘴道:“那便唯有望梅止渴了。”
  海棠去取粥不久,裴一卿也随即站起身来:“我去取些酒来。”
  屋中只剩了两人,锦瑟馋意未尽,兴冲冲地伸手翻着架上的烤肉,却突然被苏墨握住手,只闻他一声低唤在耳畔响起:“锦瑟……”
  锦瑟微微一顿,道:“你若要说我不爱听的话,那便不要说。”
  “我不愿让你这样痛——”
  “我不愿在毫无知觉中度过余下的日子。”锦瑟蓦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想清清醒醒,再痛我都能承受。”
  苏墨看着她,竟失了言语。
  “红颜之毒,自毒发之日起,便只给人七七四十九日。”她仰头看着他,“可我却已经撑过了将近五年的日子……余下还有多少天,我们都不知道,你若让我继续睡下去,那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见他仍不说话,她忽又笑了起来,伸出手圈住他的腰,偎进他怀中:“我睡着的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抚上她的背:“与平常无异。”
  她捏着他的衣袖:“那为何憔悴了这许多?为了我吗?”
  苏墨不语,只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
  “若是如此,从今日起,你便不要再为我担忧。天命若注定,那我们就顺其自然。不管余下还有几日,我只求能陪在你身边,如此,便是我余生最大的满足。你说过我是你的无双,那么我满足,你就该欢喜,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锦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刚要说什么,心头却突然一阵大恸,尚未及克制,便已伏进他怀中,一口血呕了出来。
  “锦瑟!”
  苏墨猛地抱紧她,尚未动作,锦瑟却已经先摸到了他的手:“我不想睡……”
  
何妨惜清欢(十七)
  红颜之毒有多残忍,苏墨虽未曾亲历,却深知其痛。如今眼见锦瑟宁愿生生忍住痛苦,也要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手竟忍不住微微发抖。
  这丫头说是胆小怯懦,实际上却满怀孤勇丫。
  锦瑟伏在他怀中,几乎咬碎了银牙,才终于逐渐缓过神,再睁开眼来,身上力气已经失了大半,却仍旧看着他微微地笑,指了他身上的衣衫道:“你去换身衣裳,别扫了裴先生和海棠姑娘的兴致。”
  苏墨顿了顿,方淡淡笑起来:“那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去去就来。”
  锦瑟点点头,见他走出暖墟,又走出园外,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安坐片刻,却忽然“噗通”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媲。
  伏卧在冰凉的地上,她只觉得痛,痛到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刻,锦瑟忽然想,难怪当初姐姐会选择自我了结,因为只有摆脱了这种痛,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这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却生生将她吓醒了。
  于是复又睁开眼来,努力想起身来,却总是无力支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心里一慌,只恐是苏墨折返,一双手着急地在地上胡乱摸索,却还是站不起来。
  终于,来人伸出一只手来搀起他,是陌生而僵硬的力度。
  锦瑟蓦地松了口气。
  还好,是裴一卿。
  裴一卿将她搀到椅子上,转而从身畔取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颗散发着苦臭味的药丸来,递到锦瑟唇边:“虽不能为你解除痛苦,却也能为你护住一些气血。”
  锦瑟心下顿时大喜,就着他的手,服下了药丸。
  园门外,苏墨于雪地之中遥遥看着暖墟中的情形,心中寒凉至绝望。
  海棠静静站在他身后:“王爷?”
  “你有没有这样进退两难的时候?”苏墨哑着嗓子开口,“在她身边,会让她强忍痛楚,咬牙死撑;不在她身边,她会轻松一点,却依然强撑着等你。在一起残忍,不在一起却更残忍。海棠……当初她求我放过她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答应她?”
  海棠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正如王爷所言,是也错,非也错。既然往哪里都是绝路,那不如就顺其自然。”
  海棠说完,又看了他一眼,当先走了回去。
  待苏墨缓缓而归时,锦瑟已经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侧耳细心听着海棠说趣话,笑得眉眼弯弯,一转头发现他,便腾出一只手来伸出去。
  苏墨伸手握住她,坐回她身边。
  他手心冰凉,锦瑟蹙了蹙眉,没有多计较,只是指着烤炉:“我不能吃,你赶紧替我多吃些,否则都教他们吃完了,我心里便更觉不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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