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孤星的你

第26章


音乐频道正在播一首老掉牙的失恋歌,三个大男人穿着喇叭裤跳起过气的滑稽舞蹈,愣是把这件本应让人悲伤消沉的事唱成一个冷笑话。
    “把过去全说成一段神话,然后笑彼此一样的傻。”
    谢光沂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当你我不小心又想起他,就在记忆里画一个叉。”
    六
    要说她与顾长庚素昧平生,倒也不尽然准确。
    她曾远远见过顾长庚一面,那大约是去年九月的某个周末。顾长庚在劳伦斯中心二楼开讲座,而祁奚陪旗下作家在一楼办签售会,分身乏术便把她拽到现场帮忙。签售结束后还有书迷盘桓现场,期期艾艾地表示希望与作家合影。作家是个好脾气的,一一答应了。她杵在一旁无所事事,便晃到二楼。
    座无虚席。
    她粗略扫视了一眼,发现没有座位,便退后想要离开——她对翻译论的兴趣还没有浓厚到站着也要听完整场讲座的地步。只是她不慎踢到易拉宝的支架,金属支架划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短促却相当刺耳的声音。顾长庚的滔滔不绝应声戛然而止:“后面的那位小姐,请不要打扰其他同学。如果不愿意听讲的话,尽早离开也无妨。”
    几十张年轻脸孔齐刷刷转向她。她再怎么镇定自若,也在那些目光的聚焦下淌出一身冷汗,回到一楼,作家还被书迷缠着合影。祁奚扭头看她:“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她抬手抹抹额头:“遇上一个老古板。”
    她对此事印象深刻,但遥遥站在投影仪下方的顾长庚一定不记得了,说不定连她的脸孔都没看清。
    四点五十五分,P大西门的石桥口,距离她与顾长庚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谢光沂看过手表后抬头将目光投向左侧,外院的教学楼距离西门不远,下了课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走出大门。事先与顾长庚互通邮件时她就了解到,这位人气教授在周二下午开设了一节公选课,上座率爆棚,课后不被学生纠缠半个多小时是不可能脱身的。这样看来,只怕对方要迟到吧?
    谢光沂放松了身体倚住石桥扶手,从包里掏出《浮春之乡》来。厚度媲美字典的大部头,她花了几个通宵,打了无数个盹儿才终于通读了一遍。
    “抱歉,久等了。”
    五点整。
    球鞋、牛仔裤和深色连帽卫衣,运动款双肩包,白净脸庞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若非谢光沂事先见过他的照片,怎么也不会想到来人是已经三十二岁的顾长庚。先前在劳伦斯中心开讲座的那次他还西装革履,怎么日常却是这副打扮?相较之下,未及而立之年的颜欢倒像过于老成。
    “麻烦你特地跑一趟。”顾长庚见谢光沂手里拿着书,显然很高兴。他把谢光沂领到亚非语系的办公楼——距离心理学系的小红楼不远,隔着林子能清晰眺望到那边飞挑的檐角——泡了茶端来。谢光沂道了谢接过:“是我打扰了。”
    办公桌上凌乱摊放着诸多典籍,她的目光扫过一圈,只得把茶杯拿在手里。
    顾长庚摇了摇头,笑道:“你写的提纲很好。不少人来采访我,但把《浮春之乡》读得这么透彻的,你还是第一个。”
    商量过采访细节,约定了正式摄影的时间,刚好一杯果茶喝完,谢光沂起身告辞。
    顾长庚叫住她:“我带你逛逛校园吧?”
    在不食人间烟火的顾教授眼中,小记者整日奔波劳苦,应当没有机会饱览P大的湖光山色。谢光沂也不能说自己跑P大熟门熟路,只得和顾长庚结伴在湖畔散步。做社团活动的学生扯着横幅大声吆喝,湖边樱桃杏李开得一片欢欣——同为百年名校,F大在傍晚也常有这般热闹景象。毕业四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谢光沂心头浮起怀念的感觉。
    顾长庚的人气确实不可小觑,迎面屡屡有学生大声打过招呼,然后鬼祟的视线飘向一旁。顾长庚苦笑着向谢光沂说:“抱歉。”谢光沂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与颜欢不同,误会的线扯到顾长庚身上,她不痛不痒,反倒庆幸可以趁此机会探听对方的感情生活。
    “听说您离过一次婚。”
    顾长庚丝毫不意外:“嗯。前妻是以前的同学,我们毕业后就结婚了。”关于分手原因,顾长庚很坦然地接下去道,“我们恋爱五年多,感情很深,但终究兴趣不同。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婚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如此精神至上的理由。
    顾长庚的感情观是这样的吗?
    谢光沂觉得稀奇。
    但下一秒钟,她的表情就僵硬了。
    和顾长庚逛校园,就算被误会了也不痛不痒。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此刻迎面走来的人会是——
    “顾老师。”
    丁小卯。
    显然她是认识顾长庚的,甚至并非打完招呼就擦肩过去,而是停下了脚步。
    顾长庚也很熟稔地叫她:“小卯。”笑笑道,“刚下课?”
    “嗯,随堂考试,稍微拖了一会儿。您怎么会走到这……呃,呃,光沂姐?!”丁小卯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瞪圆眼睛,梗了好半晌才难以置信地脱口道。
    顾长庚的目光在她俩之间扫了一圈,显出几分疑惑神色。
    在场三人,心中盘桓着同一个问号。
    “他们两个怎么会认识?”
    七
    真事。
    谢光沂从F大毕业那年,校园网上曾疯传过一组照片。
    交往多年的一对情侣,将他们最初的合影和大学毕业典礼时身穿学士服的合影放在一起。同样的姿势,几乎没有改变的身高差。女生横亘四年光阴,仍旧露出甜美笑容。男生晒黑了些,脱下粗笨厚重的眼镜,英俊脸庞终于酝酿出几分成熟的味道。照片下的数十万条留言毫不吝惜美好的词汇——“一直”“永远”“未来”,用这样闪闪发光的字眼给予祝福。
    但事实又是怎么样呢?
    照片里的男生就读于F大摄影系,谢光沂上铺女生的男友与那男生同班,因而传来了极具可信度的八卦。男生在毕业派对上向他的异性好搭档告白,那女生亦倾心他已久,两人为彼此错过了四年而拥抱痛哭。但女生即将出国,男生则与照片上的女友考上了同一所学校的研究生,他们终究仍是陌路。
    这段恋爱曾悄然偏离过轨道,又在分岔路口硬是扭头折回。
    照片里甜美微笑着的女友永远也不知情,她身穿精致俏丽的小礼服来陪男友走毕业红毯,迎向镜头露出那样幸福的表情。
    说什么“一直”“永远”“未来”。
    不过是自己无法实现,便强硬寄托在他人身上的空洞幻想而已。
    它们虚无地闪闪辉耀着光芒,短暂照亮了脚下一片泥泞的道路。
    八
    接起电话还没说出一声“喂”,那头就先打出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来。
    远隔半个P市钻到耳里,谢光沂惊得手里一抖,梳子扯断谢大福一大把白毛。肥猫愤怒地弓起背,又往她脸上烙了个梅花印。
    谢光沂没能躲开,倒吸着冷气直揉脸颊:“祁奚?”
    养精蓄锐了整个冬天,然后在早春一口气席卷了整座P市的,除了沙尘暴,还有流感。同事们纷纷中招,严重的甚至发起高烧,直接躺进了医院。
    谢光沂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活蹦乱跳、元气无限的祁奚会成为这极端病例中的一员。
    Joan将乘傍晚的飞机到达P市。好不容易说服这位当红绘本作家展露真容,又忙活了大半个月给她安排宣传活动,自己却在这个关键时刻光荣阵亡,祁奚含恨诉说着自己死不瞑目。
    最后,他期期艾艾地道:“所以,光沂,能不能帮我接个机……”
    “可以啊。”
    无所事事的周末午后,她很乐意向自己忠贞的酒友伸出援手。
    谢光沂扯过纸笔记下关键信息:“四点半,三号航站楼,航班号……好,知道了。”随口安抚了因病而陡然变得敏感脆弱起来的友人几句,她收起手机,换好衣服出门打车,直奔机场。
    Joan。
    两年多前以这个名字在网络发表插画作品,因其细腻的笔触、独特的色彩和豁达中透出几分奇诡的世界观而大受欢迎。祁奚是Joan的忠实粉丝之一,在出版商嗅到商机之前先下手为强,在主页留言询问Joan是否可以将插画结集推出。Joan答应了,甚至同意将十年合约签给祁奚。
    只有一个要求。
    Joan本人绝不曝光。
    在祁奚满怀着爱与热诚的力推下,Joan成为当下最红的绘本作家。
    但一如当初与祁奚所约定的,Joan的真面目始终是个谜。
    这次Joan答应来P市举办签售一事在书迷中引起轩然大波。正式宣传尚未启动,新作的预售数字就连连刷新纪录,更是有外地的年轻读者宣称不远万里也要来P市见偶像一眼。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路上堵了几个红灯,谢光沂赶到接机大厅时飞机已然落地。她探头向里望了望,大多人还簇拥在传送带旁等待行李。
    会是其中的哪一个呢?
    谢光沂无意间转了下头,见到一个纤瘦的身影笔直朝自己走来——极为陌生,却又犹带着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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