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恰恰好啼鸣

第54章


  呵,林鸢啊林鸢……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正在底下看着她。
  唉,林鸢啊,你总是忧心自己名落孙山,无权无势无钱。可就算真的如此,我也不愿意停止爱你,我也不愿意与你分开。
  留莺甩着长长的水袖,盈盈地抬手拖住了董永的胳膊,眼波脉脉地望着那双令她魂牵梦萦的眼睛。
  “上无片瓦我不怪你,下无寸土我自己情愿的,我二人患难夫妻成婚配,任凭是海枯石烂我一片真心永不移 。”
  台下人头济济。虽早已被告知观戏要禁声,可总有经不住惊艳而惊呼出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到,歌可以这样唱,舞可以这样跳,故事还可以这么讲。原来,粱梦阁里除了肖婉儿都雪晴她们之外,还有这么美丽的姑娘。
  而留莺现在,仿佛回到了当年她如鱼得水的聚光灯下的舞台,胸口热血涌动,没有一丝紧张和不自在。她,命里就该属于这种地方。
  “娘子,明日回家乃是件喜事。”董永疼爱地抚着他的妻,“只可惜你没有新衣服换。”
  留莺嗤笑一声,轻摇头,她既选定了他,哪里还在乎这些鸡毛蒜皮。“整整衣裳掸掸灰尘。”如此,便足矣。
  董永尤觉亏欠:“我与娘子拿把乌木梳。”
  留莺忙摆手:“十指灵巧梳整乌云。”如此足以。
  董永又道:“我与娘子去借菱花镜。”
  留莺笑着拉住男人的手,一面伸出玉手遥指青空:“且对明月照面影。”日此足以。
  男人终于乐了:“月在天上难照影,我眼睛能做菱花镜。你的脸好似那天上月,眼睛好似那月边星……“
  “董郎……”留莺羞地直跺脚,袖子遮住半张红俏脸,隔着半张案几跟男人兜起了圈圈。
  男人的眼里亦都是爱意,几步追上前:“动步向云彩飞,说话像巧银玲。往日虽看你千万遍,今日看来更爱人。”他一手轻抚她的纤腰,一手与她的十指相扣拢在胸前。
  天边传来一声鸡鸣。天明了。要还乡了。
  “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随手摘下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挑水来你浇园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
  夫妻恩爱苦也甜
  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
  最终,私自下凡的七仙女被玉帝发现,强拉回天庭。在所有人“天上人间心一条”的合唱中,《天仙配》落下了帷幕。
  一时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戏组里的所有人走上台,接受台下最终的致意。她们每个人眼中都噙着泪花,天知道如今这样的精彩绝伦背后,是怎样的血与泪。
  留莺含着泪飞快的扫着下面的人影。她看不到林鸢在哪里,但是她已经不像去年冬天的斗艳夜那样,为了他的缺席而失魂落魄了。因为她知道,不论他人身在何方,他们心心永相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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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无聊赖的日子里,留莺真的有想过,是不是她从一开始的时候没有遇上林鸢就好了。
  夺魁夜之后,她成了万众瞩目的花魁。《天仙配》一炮而红,老板娘也趁热打铁,连夜说服了戏组姑娘们在粱梦阁一连扎了三天台子,统共演了七场,场场人员爆满,盛况前所未有。白花花的银子从成百上千看客的荷袋中流入粱梦阁。
  一夜之间,留莺名利双收。
  可也从那一夜起,留莺心头的惶惶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三日后庆功宴上,都雪晴似是无意地举杯说了句“卿乃佳人”,留莺本没在意,可酒过半酣的郁笙烟偏偏趴在留莺的背上,坏心眼地喃喃:“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在说你遇人不淑呢,傻姑娘!你也被臭男人丢下了……”
  留莺愣住了。遇人不淑。她是在说林鸢吗?
  这三天里,林鸢像是失踪了一般消息全无,除了天字一号房里还暂时存留着林鸢的衣物行李之外,他本人仿佛是从世间蒸发了一样,了无痕迹。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还是……他不要她了?
  “不可能!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绊住了脚,等事情解决了,就会回来的。”留莺信誓旦旦地说。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慌。
  郁笙烟没想到留莺竟为她一句话变了脸色,她哭笑不得:“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罢了。‘奈何从贼’一词,本就不是这样用的。”
  只是,就算这仅是一句玩笑话,可留莺心仍惶然不定。她托人四处打听六月初七那日廷试的事,终于在四天后某个客人那里问到了答案。
  “初八再试?那也应该结束回来了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客人答道。
  “留莺姑娘,我就是初八那日去廷试的。哎,我正好也认得林公子。不过……初八去廷试的人里面,好像并没有林公子啊……”
  ……林鸢他究竟能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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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惊惶不安中度过了一天。
  六月既望,细风绵绵,阴雨霏霏。放榜标名日,有喜亦有忧。
  留莺特意撑着她最喜欢的一把描了枝头翠鸟的油纸伞,混在人群里去看榜。她可能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加不在乎金榜上的名字有谁,她只是想着,如果林鸢他只要还在京城,就肯定会来看榜的吧。
  可是,他又让她失望了。
  没有林鸢。
  偌大的广场上,人群来来又去去,雨水踩踏成泥,谁都留不住匆匆步履。
  她独自站在高阶上,将不远处皇榜周围的一切收入眼底。
  自有人悲伤哭泣,自有人大笑失语。她对着共撑一伞的单凤和查仁义只投去了短短一瞥。查仁义身边单凤那样明媚的笑容,想必定是高中了吧。留莺扭过头不忍再看。因为她羡慕。仿佛就在不久之前的连兆山上,她也是和林鸢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的。
  他不在。他不在。他不在。
  天渐渐暗下去了,黄昏悄然来临。中午时分已经停了的细雨不知何时又飘了回来,黏在留莺的衣服上,不知何时已经湿透,紧贴着她的肌肤。留莺木然地从蹲坐的高阶上趔趄地站起来,走近了那个她盯了一整天的皇榜。
  看榜的人早已离去,湿漉漉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她就着昏暗的霞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榜上的字。仍旧没有林鸢。他落第了。
  留莺暗叹一声,心中却意外地没有什么意外之感。只剩深深的疲惫。
  她就这样,形单影只的,在窸窣的暮雨中走回了粱梦阁。失魂落魄。
  一双精细白皙的手,从泥泞中拾起被主人遗忘在地的油纸伞。那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蓑衣下隐约露出洗的发白的蓝色长褂子。他伸手轻拂去伞面上翠鸟嫩黄羽毛上的污水,转过头去面朝着粱梦阁的方向渺渺地望去。
  箬笠下一双澄澈的眼,似乎被雨水冲刷地更清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变故的一章。题为“兴尽”,实讲“悲来”。
此后可能要虐一阵了。预警!不过我虐点低会觉得虐,心如磐石的小天使们未必觉得虐哦~毕竟这是轻松的小言情啦~
还有,猜猜看最后那个拾伞人是谁呢?
☆、死别
  一回到粱梦阁,留莺就又病倒了。
  这一躺,十几天都没爬起来。
  “呵,想不到我终有一日也修成了一副‘多愁多病身’呢。”
  郁笙烟翻了一个白眼,把空了的汤药碗接过来:“你在矫情些什么,嗯?先躺好,乖乖养病,别再反反复复的发热了,净给人添些麻烦。还有,你作为花魁,已经连续旷工十三天了,老板娘虽说不至于强把你拉出来见客,但你……”
  “……”
  留莺只是呆怔地瞅着郁笙烟,脸色灰败一点生气也无,也不知道刚刚这些话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这十几天,她几乎都是这副模样,活的像个半死的人。仿佛站在台上那个灵动又诱人的仙女儿,在一夜之间就被抽掉了仙根打落凡尘,再无法抵御人间污秽的摧残,只有随时间流逝而日渐消瘦、衰败下去。
  郁笙烟被她无神的目光瞅得气淤,却又偏偏不好发作。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留莺这病是从“心”而来,不是药石可以根治的。只要她心里过不了这个坎儿,这病就只有一日拖一日,拖到再也拖不下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当年要不多亏了那个酒娘,雪晴可不就差点……
  呵,男人,又是男人!都怪这些混账的男人!
  郁笙烟恨的牙根都咬地生疼,因为留莺对她来说也是……那样重要的一个人啊。
  “留莺儿呀,你在这里躺了那么多天,都想了些什么?难道还在肖想着那人能回来么?这么多天了,他的东西还放在这儿,人却到处也找不到,你觉得他还像是能回来的样子么?不论他是逃了,是死了,还是他终有一天要回来,你摆出的这幅死模样,他是统统都看不见。你这样只是在糟蹋自己、作践我们罢了,旁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可知道,就连老板娘都放弃他了,他留在天字一号的东西几天前就被收拾到地下室里去了。依我看,老板娘做的再正确不过了,谁叫这家伙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他都耽误了你这么久了,你就真的不能放下么?为了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畜……混蛋,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你说说,你值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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