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第38章


    李栓柱听了嘿嘿笑,李茹挥了挥手,“去去!去院里头!”
    把小孩儿都赶出屋,李茹就跟李栓柱说,“栓柱,我最近又做了梦,怕是不大好……”
    “啊?啊?”
    李栓柱幸好喝得快,那一碗汤两三下就见了底,不然非得喷出来。
    “又是土匪?”
    “不是土匪,是南岛鬼兵!”
    李栓柱拿着碗的手就抖了抖。
    身为穷山沟里的小老百姓,好多人别说不知道南岛这个国家,连自己是哪一国的都不知道呢。一辈子连村外的世界都没看过,就更不用说南岛鬼兵了。
    但李栓柱好歹跟普通的村民不太一样,认得字,也认得好几个能人朋友。比如说东平村的那个好朋友,就跟他说过,南岛鬼兵个子矮,长得跟鬼一样,那手段也凶残的很,前一段时间还在城里砍了好多人的头,城东挖了个跟泊池一样的大坑,都被尸首全填满了。
    “那,那,咱怎么办?”
    “咱,去南岭!”
    不到万不得已,李茹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房子和地,去那跟原始社会一样什么都要从头再来的南岭,但这会不做好准备,怕是要吃大亏,“这几天,就不要太节省,能吃就吃上,到时也有力气!”
    王小兰两个饼下了肚,有点空又填了汤,觉得吃得饱,穿得暖,特别可意,她往灶房一看,绵花在洗碗,再往房后看,大林在劈柴火,她想了想,好像也没甚活儿了,就跟绵花说了一声,撒开腿往村里跑了。
    李茹说小兰快成了快嘴霞的小徒弟,那是一点也不错,小兰性格活泼开朗,最喜欢走家窜门,听人家家里的老人讲各种故事,有的时候听得入了迷都不想走,最后还是到了饭时,人家赶她回家吃饭,这才肯回。
    小兰去了邻居家看了小茧,知道小茧她娘今天吃不下饭,光能喝水,小茧要照顾她娘,肯定没时间跟她去玩,她一扭头又去了村西头的大柏树下,这几天大柏树老张家的大小事最热门,什么媳妇离奇不见,什么几百块银元都被卷跑了,好些人担着水回来,跑过大柏树下,都要站在那儿,说上半天才回。
    所以淘气的孩儿没地方玩就往大柏树下去听一耳朵稀罕。
    小兰才看见大柏树,就听见从大路上东边,走过来两个人。
    前头领路的,是个东平村的汉们,身后跟着个年轻闺女,十六七岁,穿得破破烂烂,脸上血呼缭乱,光着脚,披着头,一边走,一边还抽抽着哭。
    小兰瞪大了眼,看住了。
 40.草芥
    “老灯,你怎么来了?”
    “这后头的闺女是哪村的?这是怎么来?”
    “是呀!不是你做了甚坏事吧?”
    谷堆人都认得这个东平村的汉们,李老灯,那可是东平村里有名的老光棍。
    不过这李老灯为人倒也不歪,就是长得丑了些,家里头穷了些,这才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个媳妇了。
    因此大家虽然这么问,其实也不相信这李老灯能做甚坏事。
    那个哭得一哽一哽的姑娘见了这么些人,害怕得低下头,缩了缩脖儿,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不知道想到了甚,又飞快地抬头,带着哭腔,一张嘴就是河东话,“俺寻俺娘,俺姥姥说俺娘就是到了河西哩,叫沁城县哩谷堆村。”
    谷堆村人一听,都来了精神。
    “你娘叫个甚?俺们村里的河东媳妇可多着呢。”
    “嗐,这还用问,肯定是西坡下窑洞小椿他娘!”
    快嘴霞在这上头,那脑子是转得飞快的,早就把村里其他的河东媳妇都排了遍,可不就算出是葛仙芹了,她眼又尖,就把站在人堆二十步外,正准备悄悄走开的小椿他奶给叫住了。
    “老姨,这肯定是你家屋的亲戚来啦,不信咱问问这闺女她娘叫个甚?”
    大家伙顿时都朝小椿他奶看过去,这老婆儿一向脸色重,这会儿就更重了,但还是硬生生地咧开了嘴角,挤出一丝笑。
    “嗨,是来,你这闺女,说说你娘唤个甚,也敢是记错了呢。”
    闺女还没吭气,李老灯先说了话,笑嘻嘻地看着小椿他奶。
    “老姨,就是来寻你家屋小椿他娘的,红英说她娘唤个仙芹,姓葛,可不就是你家的?”
    快嘴霞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哎呀,可不是来,仙芹嫂在河东那边还有个闺女呢,算算也该这么大了,哎哟!这眉眼!长得真像,孩呀!你这脸上是怎么来?在哪磕来?怎么就从河东过来啦?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是跟着人?怎么是老灯把你送过来?”
    她一连好几句,就跟连珠炮一样,问得那闺女眼发懵,小椿他奶牙直咬,当机立断,一把拉住那河东闺女,另一手拉住李老灯,“走,有话先进屋里说!”
    大柏树的村民本来就是路过看热闹,挑着担子的就赶紧往家送,暂时没活的就跟了上去。
    打头的就有快嘴霞和小兰。
    葛仙芹正在窑洞外的小菜地里头给菜浇水。冷不丁地就看见小椿他奶往这边过来,一双小脚颠得飞快,手里牵了两人,身后又跟着好几个,一时间就傻了,手里的葫芦瓢都差点拿不稳。
    那闺女却是一眼就盯住了荀仙芹,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挣开小椿他奶,扑到了葛仙芹的怀里,响亮地哭出来。
    “娘!我的娘诶!”
    葛仙芹手里的葫芦瓢终于落了地,洒了她一脚水也没注意,怀里的闺女哭到第三声,葛仙芹也反应过来,这就是她撇在河东的孩儿!
    娘俩抱头痛哭,好奇地跟过来围观的妇女们,眼窝浅的也跟着抹起了泪。
    小椿他奶默不吭声地拾起地上的葫芦瓢,心疼地看着上头的小豁口。
    然而让她心疼的可不光这一件呢。
    望着坐在她家院里,抱着碗吃得头也不抬的河东闺女,小椿他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眼睛决绝地移开,可没一会又被吸了过去……
    这都是第三碗了啊!
    她亲孙孙小椿也没舍得叫这么吃过!
    “嗯,水,姐,给你水……”
    淘小子小椿本来正在地楞边发现了个田鼠洞,正两眼放光地跟小伙伴要直捣老窝,看看能不能弄点吃食出来呢,谁知道就见小兰喘着气跑过来,告诉他,他娘在河东那边留下的姐姐来了!
    他才回到院儿,就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闺女,正坐在他家的石头桌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稀饭,带着血和泥的大花脸上,还能隐约瞧得出来,果然跟他娘有点像。
    他长了这么大都是独一个孩儿,他娘背地里也没少跟他说过他还有个姐姐的事,村里小伙伴大都是有兄弟姐妹的,特别是那些有姐的,还会给兄弟做鞋,他可羡慕啦……
    这不,他娘让他去打水给姐姐洗把脸,他就赶紧去了。一点也没发现,他奶的脸色跟锅底一样。
    “这是你兄弟,唤个小椿,十岁了。”
    葛仙芹倒是瞥见了婆婆的脸色,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不管怎么说,亲闺女千里迢迢地来投奔来了,她能不给吃上一顿饱饭?好歹她在这家里头,没有功劳有苦劳,生了小椿,还天天做这么多活哩!
    虽然是同母异父,也是亲的,可毕竟打生下来就没见过,姐弟见面,互相称呼了一声,就有点讪讪地,不知道该说甚。
    送赵红英来的李老灯站在院里,好半天没他甚事了,就咳了一声,“老姨,仙芹婶,人送到了,俺就回了昂……”
    葛仙芹还没反应过来,小椿他奶一个箭步就拦到了头里,“老灯!你先等等!这人是咋回事,你倒是说清了啊?”
    这冷不丁的家里头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家里本来就只能支到立冬的糠菜!
    她一个老婆儿家,都快愁死了……这谁能乐意?
    李老灯赶紧煞住了脚,挠着头皮,呐呐说,“这俺也知道得不清呀,俺就是见她,红英,还有一个河东闺女,被老钟婶婶和她儿掂着火柱撵在后头打,俺就拦了拦,红英说她亲娘是你们村的,俺就引她来啦。”
    原来李老灯今儿早上只喝了一碗稀汤饭,肚皮空落落的不好受,就去他们村后山上转转,想着看能不能逮个野物,有顿肉吃。
    结果运气真不赖,叫他拿石头打着了只野鸡,估计也是他瞎猫逮着了死耗子,平时拿火铳都打不着呢!
    李老灯馋得口水直流,割了几根荆条把野鸡藏起,背上就往家跑,谁知道才跑到村边边上,就看见他们村有名的泼妇女,老钟婶带着他那个愣儿子,拎着家伙在追两个闺女。
    那俩闺女,都是破衣烂衫,灰眉碜眼,一看就是河东上来的,先头大概是已经挨了两下抓挠,两人脸上都血呼拉碴的,看着怪伤的。
    李老灯就上前拦了下,问个究竟,那老钟婶就横眉竖眼地指着两个河东闺女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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