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传

第151章


(《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79 ~ 80页)
  这些都说明胡适与梁启超绝非泛泛之交。从胡适这边说,与梁启超交往,或许还有一些顾虑,不能不顾及同一阵营其他人的感受。陈独秀就曾致信胡适,提醒他:“南方颇传适之兄与孟和兄与研究系接近,且有恶评,此次高师事,南方对孟和颇冷淡,也就是这个原因,我盼望诸君宜注意此事。”(《陈独秀书信集》,293页)胡适在复信中有所辩驳,陈独秀马上表示:“我总是时时提心吊胆恐怕我的好朋友书呆子为政客所利用。”(同上,309页)傅斯稜也曾写信给胡适,责问他:“你是最拜倒这滑头文学家的,但是我不知道你所拜倒他的是什么东西,难道是研究系的势力么?”(《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178~179页)梁启超曾批评胡适不该逃避政治,他的好朋友丁文江也帮助梁启超做工作,终于促成了胡适的转变,准备创办《努力周报》。但他的另一些朋友,像高梦旦、王云五、张菊生、陈叔通,却劝他不要做“梁任公之续”。他在日记中写道:这一班朋友的意思,我都很感谢。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当《每周评论》初办时,我并不曾热心加入。我做的文章很少,并且多是文学的文章。后来独秀被捕了,我方才接办下去,就不能不多做文字了。自从《每周评论》被封禁(八年八月底)之后,我等了两年多,希望国内有人出来做这种事业,办一个公开的、正谊的好报。但是我始终失望了。现在政府不准我办报,我更不能不办了。梁任公吃亏在于他放弃了他的言论事业却做总长。我可以打定主意不做官,但我不能放弃我的言论的冲动。(《胡适文集》书信日记卷,142 ~ 143页)
  胡适与梁启超有太多的相同或相似之处,主要的倒不在于思想、观点,以及对于事物的看法,而是他们的性情、品格,以及行为方式。所以,尽管他们在许多问题上有争执,有误会,有怨恨,但他们又能不断地有合作、有认同,你来我往,惺惺相惜。二十年代初,梁启超邀请著名哲学家罗素来华讲学,欲请胡适等出面捧场,胡适却没有接受邀请,而是借故推辞了。其中固然有傅佩青与胡适的分歧意见,但此时的胡适对梁启超不能说就没有防范心理,他也担心自己和研究系走得太近。可是,1924年春天,印度著名诗人泰戈尔应北京讲学社之邀来华讲学,胡适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泰戈尔的思想主张、人生理想未必与他相契,但他不仅出席了在北海静心斋召开的欢迎会,而且在由梁启超主持的泰戈尔64岁生日会上,用英文致辞,称赞泰戈尔是诗哲,而且是革命的诗哲。前一天,梁启超应泰戈尔的请求,刚给他取了个中国名字叫“竺震旦”,胡适便在生日致辞中向他表示祝贺,并将自己先前所作《回向》一诗,作为生日贺礼送给泰戈尔,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此前,陈独秀曾致信胡适,告诉他《中国青年》杂志将出版特刊反对泰戈尔,希望他能为此作一篇短文。可是胡适没有接受这个建议。在这里,或许是他和徐志摩的友谊发生了作用,使得他对这个留着雪白胡子的印度诗人竟也多了几分爱慕,但其自身所发生的微妙变化却也不容忽视。
  转型期的开路先锋
  无论如何,胡适身上有一种很可爱的东西,他晚年的学生胡颂平为他辩白,说“先生处世接物都是从‘忠恕’两字出发的,那么的爱护人家,宽恕人家,处处替人家设想”。(《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258页)有意思的是,胡适在梁启超去世的第二天,也写下这样一段话:任公为人最和蔼可爱,全无城府,一团孩子气。人家说他是阴谋家,真是恰得其反。他对我虽有时稍露一点点争胜之意,——如民八之作白话文,如在北大公开讲演批评我的《哲学史》,如请我作《墨经校释》序而移作后序,把他的答书登在卷首而不登我的答书,——但这都表示他的天真烂漫,全无掩饰,不是他的短处,正是可爱之处。以《墨经校释》序一事而论,我因他虚怀求序,不敢不以诚恳的讨论报他厚意,故序中直指他的方法之错误。但这态度非旧学者所能了解,故他当时不免有点介意。我当时也有点介意,但后来我很原谅他。近年他对我很好,可惜我近来没机会多同他谈谈。(《追忆梁启超》,433 ~ 434页)
  胡适和梁启超都是文人,而且是当时名气最大、最有影响的文人,却丝毫没有文人相轻的旧习气。梁启超去世那天,晚上九点多钟,胡适从上海回到北京,第二天看报才得到任公去世的消息。他赶忙约了任鸿隽、陈寅恪、周寄梅等,到广慧寺参加梁启超的葬礼,并写下挽联:文字收功,神州革命。
  生平自许,中国新民。
  胡适对于梁启超的评价,始终不离他的思想,认他是先知先觉的启蒙者,思想界的领袖,没有梁启超的这支笔,就没有民族思想、政治思想在中国的深入人心,就没有今日的思想解放,也就没有神州革命。梁启超不是革命家,但他却制造革命家,是革命家的导师。这一点胡适和他也很相似,他们都不是革命家,甚至反对革命,但他们都是最先站出来向旧势力发起猛攻,为革命开辟道路的人。有人将1894年甲午海战到1923年科玄论战这三十年称为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过渡时代”,又说从“戊戌”到“五四”是中国社会的转型期,在思想文化领域,则表现为旧的儒家意识形态的瓦解和新的现代思想文化的日渐形成,其代表人物就是梁启超和胡适。梁启超站在这个时代的最前端,是开路的先锋,胡适则属于这个时代的末端,是新思想、新文化的集大成者和新时代的开创者。如果说,梁启超最初搭建了“现代中国”的舞台的话,那么,胡适则是拉开大幕的人。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一头一尾,造就了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历史长达数十年的活泼局面。而颇有些巧合的是,26岁(1898年)的梁启超追随老师康有为投身于戊戌变法而崭露头角,并在《时务报》中小试牛刀,随后流亡日本,创办《清议报》和《新民丛报》,成为叱咤风云的舆论领袖。而胡适恰好也是在26岁那年(1917年)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一文,遂一举成名,为世人所瞩目。随后加入《新青年》团队,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首倡者和“急先锋”。但他们并不主张激进主义,不主张流血革命,不主张阶级斗争,因此又被人视为保守派,甚至反动派。梁启超去世后,国民党中有一些胡汉民这样的人,甚至反对国民政府下令褒扬梁启超。直到1939年,国民政府到了重庆,为了褒扬刚刚死去的徐世昌、曹锟、吴佩孚,不好意思独遗梁氏,才顺便褒扬梁启超一下。胡适又何尝不是这样,1949年以后他到台湾,有人便开始责他落伍;五十年代大陆“批胡”,不仅说他是反对革命的改良派,更把他说成是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走狗。实际上,他们二人,左派反对他们,右派也反对他们;激进派反对他们,保守派也反对他们。但他们仍然可以自许为“中国新民”,他们并不守旧,他们致力于“整理国故”,但他们所瞩目的,却是中国文化的革新。胡适晚年曾对胡颂平说:“你试看看这三十五年的历史,还是梁任公、胡适之的自责主义发生了社会改革的影响的呢?还是那些高谈国粹的人们发生的影响大呢?”答案是越来越清楚了。(《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四册,1379 ~ 1380页)
  
  第十八章 师生高谊:梁启超与徐志摩
  
  徐志摩拜梁启超为师,是在1918年6月,经其前妻张幼仪之兄张君劢的介绍,成为梁启超的入室弟子。《徐志摩年谱》的作者陈从周先生,是徐志摩的表弟,与徐家关系十分亲密,据他所说,“当时由志摩父出贽金银元一千元,是一笔相当大的礼金”。(《徐志摩:年谱与评述》,陈子善序,3页)
  师生情谊
  他在拜见梁启超后,即离开北京大学南下,准备于8月14日赴美,入美国克拉克大学读社会学。在家乡,他给老师写了一封信。张幼仪在晚年的自述中曾提到:“我是从他定期写给公婆的家书上,得知他在北大的生活情况的,其中一封家书提到,二哥(张君劢)如何把他介绍给当时著名改革家梁启超。这次面谈以后,徐志摩写了封措词谦卑的信函给梁启超,表达他的敬意和热爱,后来梁启超就收徐志摩为弟子。”(转引自《历史的另一角落》,106页。但《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90页不见这段话,87 ~ 88页只有下述一句话:“在写给公婆的家书里,徐志摩给我们讲述了他的精彩生活。大学〔指在北京大学〕期间,二哥把他介绍给了梁启超,后者收他为弟子。”)
  可惜,这封家书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了。陈从周的《徐志摩年谱》则收录了徐志摩的《上梁师任公函》:夏间趋拜榘范,眩震高明,未得一抒其愚昧,南归适慈亲沾恙,奉侍匝月,后复料量行事,仆仆无暇,首涂之日,奉握金诲,片语提撕,皆旷可发蒙,感抃乍会至于流涕。具谂夫子爱人以德,不以不肖而弃之,抑又重增惶悚,虑下驷之不足,以充御厩而有愧于圣门弟子也。敢不竭跬步之安详,以冀千里之程哉?(《徐志摩:年谱与评述》,20页)
  这封信写得文绉绉的,也不像一封完整的信函,但其极简短的文字,仍把徐志摩对梁启超的崇敬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