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三千场

第40章


  国破家亡,他选择忘记所有成为‘无往’,而她的选择……“阁主,请为我酿一坛酒吧。”她是这样说的。
  女子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漫长的岁月已经将她所有的情绪磨了去,只是在听完华情的话后,神情越发显得疲倦,她一步步踏上废墟,雪白的裙摆不沾半点泥泞,向着华情走去。
  “阁主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呢?”在最后,华情问道。
  女子停住脚步,蹙着柳眉像是想了很久,最后抬起食指在华情的手上画了几画,是两个字,写完后,她便转身离去。
  华情站在原地握了握手掌,轻轻笑了,是个极温柔的名字啊。
  她呆离了很久,最后走向了三千场,张开手臂,广袖被风吹起,宛若蝶翼。
  有声音随风声一同传入修痕的耳中,如风呜咽:“既然命中注定,不可改也,那我便做了这三千场的这一任阁主,以三千心苦,万般辛苦,酿那一坛苦酒。”
  修痕隐在袖袍间的手,缓缓握紧,他半闭双眸,转身离开。
  又是一团白雾将他环绕,眨眼间就是又是一个三千场失落的曾经。
  
  有湖水在月色下恍若落了白雪,静寂在夜色里。
  修痕拨开白雾,缓步前行,踏进一片月色里,却不留半分暗影。
  又是一场似梦非梦。
  湖畔处,一个清丽出尘的紫衫女子将一只火红皮毛的狐狸幼崽小心的从隐蔽的草垛中抱出,幼崽周身的结界也被她弹指间就破除了。
  远处的山峦中妖气冲天,一道道剑气卷着杀气毫不留情的斩杀了一个个妖兽,除魔卫道,好一个个为了苍生福祸的道者,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那一颗颗妖丹罢了。
  
  怀中的小狐狸呜呜的叫了几声,在她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地方继续埋头大睡,它还不知道它的同族正在被人大肆捕杀,在被同族的长辈藏到这里的时候,就注定它以后就只有孤独为伴,作为狐族中皇族的后裔,永永远远,连身世也不知道的生存下去。
  算是天地最后的仁慈。
  修痕不知道现如今的时间是与华清那一任隔了多久,但显然这个紫衣女子正是这时的阁主。
  
  那女子俯身抱起它,纤长的指尖从火红的皮毛间抚过,她浅浅的弯起唇,看着怀中幼弱的小狐狸,慢慢的在它毛绒绒的小脑袋顶部落下一个轻吻,一触即离,就像是月宫高洁的仙子触碰了凡尘万丈的红尘,在这寂静的湖畔直面整整一个人间的爱恨离别,无可退也……不可退也。
  一行晶莹的泪水从白皙的面庞滑下,沾湿了唇角,没有太多味道,只是咸罢了。
  红唇微张,简短的语言通过灵魂的传递在怀中的小狐狸脑海中烙印下一个永恒的咒语。
  “君欢,你的名字。”
  名字,对于妖族而言,是最短的咒,连接着魂魄,能将之抹消的,唯有忘川。
  一栋楼阁在晨曦中出现在身后,紫衣女子抱着小狐狸走了进去,穿过楼阁,就到了的阁内的院落,一面清潭,一片桃林,还有几株青竹,一栋三层小楼,就是三千场的全部。
  几千几百年过去,这栋楼的格局都没什么改变,真要说的话,就是多了,或者少了一些事物。
  这一点,在修痕这个后来的阁主来说,更为明显。
  比如,潭水旁的一株青竹是修痕没有见过的,但现在它挺拔坚韧的长在潭水边,枝叶婆娑。
  再比如,在修痕的记忆力,这个院落里是有着一丛蓝色鸢尾花的,正是乐暖所种,但现在,乐暖还没有出现,鸢尾花自然也是不在的。而在楼阁的第二层是放着很多的东西的,有一把云纹的木梳,一条发带,一面桃花扇,一块蝴蝶玉坠,还有一把画着水墨兰草的油纸伞,和一把失了灵魄的长剑,很多很多,皆是历代阁主的遗物。
  而现在,修痕并不能上去楼阁,他并不知道,在这时的二层楼阁里,已经有了什么,还有什么是以后要加入的。
  他的目光正落在紫衣女子在潭水中滑动的那只手上,同乐暖一样,手再次收回的时候已经提了一坛酒,泥封未开,就是一股酒香传出,修痕嗅了嗅,不同于乐暖的清苦之味,紫衣女子的酒有着淡淡的酸甜,也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情愫酿成的。
  女子将小狐狸放在潭边,指尖轻点它的小脑袋,一点白光落入了手中,再一弹指,白光随着重新取出的空酒坛一同落尽了潭底。
  做完这些,她弯腰揉了揉小狐狸的小脑袋,轻声说:“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了。”她说完,就抱着自己的那个酒坛进了桃树林,面容恬静,脚下的每一步都仿若在云端起舞。
  修痕想要跟上去,却被不知名的力量拉了回来,他一愣,回头看向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小狐狸。
  是了,阁主之位已经转移,他是不能离开现在的阁主,也就是现在的小狐狸太远的,但也正是如此,他没办法知道那紫衣女子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修痕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坐到了小狐狸的旁边,伸出手在小狐狸上方大概量了一下之后,呵的一声笑了,实在是它真的太小,全身团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他的手掌大。
  他突然想摸摸它的皮毛,试试是不是和看起来一样的水滑柔软,但在毫不意外的穿过它的身体之后,修痕就安分了,真的是没办法触碰啊。
  就这样,修痕陪着小狐狸在潭水边从清晨待到月光再临,一大一小,沐浴在月光里,却只留下一个小的影子。
  月色里,皮毛火红的小狐狸动了动,似乎是不耐冷风的寒凉,幼小的身躯瑟缩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湿漉漉的眼睛在月下闪动着清澈的光泽,它眨了眨眼睛,张了张嘴,疑惑的歪了歪脑袋,细细弱弱的声音响起:“君……欢?”
  修痕在一旁点点头,明知道它是听不见的,但还是评价了一句:“嗯,君欢,还不错的名字。”
  竹叶潇潇,落入静潭,倏忽之间就沉了底,潭面依旧清澈无物,不管落上什么,都终归什么也不会留下。
  小狐狸蹲坐在水潭边,静静的想着,想起了一片紫烟萝色的衣角,想起了一双纤长温暖的手,想起了在面前的潭水的底部,有留给它的一坛酒。
  小狐狸低下头,抬起右前爪舔了舔,转身向楼阁走去,一团云雾环绕在身上,火红的皮毛化为了一身华贵的火红衣袍,袖口随之伸出一双苍白细长的手,一个少年的身形渐渐显现,只给修痕了一个单薄的背影,长发未束,飘散在身侧垂到了腰间,修痕来不及看到他的样貌就见背对着他的少年伸出右手虚空一抓,一张狐狸面具握入了手中,少年戴上面具,推开了楼阁的门踏了进去,然后转身关了门,惊鸿一瞥间,那张狐狸面具妖娆非常,眼纹处朱红勾勒,眼尾上挑,衬上唯一露出的一双眼,却好似在哭泣。
  
  ‘吱呀’一声,一道木门,隔开了两人,处在不同的时空,一个身入剧中,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从何而终,一个红尘看客,辗转几百年的时空,看尽了所有,却不知有几分学到了心中。
  爱恨情仇,因为本就不懂,才更难以理解,修痕张开手,看着手心的掌纹,又虚握住,将手背负身后,唇角微掀,嗤笑了一声,明帝之玺,昆山之玉,说到底,也就是一块贵重的石头罢了,冰冰冷冷的,无心无情的石头,只是……,狭长的丹凤眼中幽深了几分,修痕莫名的有些想笑,在沾染到那片炙热的鲜血的时候,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保护的时候,他从千百年的沉睡中醒来,任由那些滚烫的血液渗进玉髓,再难抹去,都只是,只是……想留住一份温暖而已。
☆、渡(中)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修痕跟着君欢在人世或是山林四处穿梭,经君欢的手给出的酒不计其数,却都是些濒临死亡的人,修痕看着他们饮完酒后,含笑死去,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而在闲暇时,君欢就躺在院落中的木榻上,晒着暖暖的阳光,整个人睡的松松软软,看的修痕都有些羡慕。
  少年一身炫目华贵的火红衣衫,胸前衣襟松散,露出精致纤细的锁骨与一小片胸膛,一种懒懒散散的样子坐在榻上,尽管脸上盖着一面妖艳的狐狸面具,让人看不见他的样貌,可只是一个举手投足就是风流恣意的入骨风情,却没有丝毫的女气,只是一种本该如此的风姿。
  
  修痕抱着双臂斜靠着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君欢,少年抬起一根白皙好看的手指往上扶了扶面上的狐狸面具,露出白净精细的下巴,一张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似乎是对今日的天气极为满意,连带着一双桃花眼也舒服的眯了起来,闪动着狐狸的狡黠,蜷缩在榻上的姿势也愈加慵懒起来。
  
  斜阳日暮之时,君欢才会从榻上醒来,然后进入楼阁,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在修痕来看,君欢实在是最为安静的一位阁主,话语极少,更少见有什么喜恶,似乎躺在楼阁外的梨花木榻上晒一天太阳就是他的生活方式,那一身修长单薄蜷缩在榻的中央的时候,火红衣衫更加显得厚重,那张面具因为头被埋在臂弯处而遮了大半,少年睡的惬意而安然。
  那个时候,修痕就会倚在一旁的桃树上,抱着双臂静静的望着天,桃花雨落纷纷,修痕移眸回首,只见木榻之上,花瓣落肩人不醒,宛如酩酊醉梦,梦蝶庄周,孰醉?孰梦?
  
  眼前骤然模糊,又是一次转移,再次清醒时已然是在一处闹市之中,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琳琅满目,叫卖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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