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醉三千场

第37章


  莫上寒转头看了看他,然后道:“因为他们都没有操练过,更没有杀过人,到最后手会不会抖都是一个问题,可能自己还没划伤对方一刀呢就被人先杀了,上了战场也是一个死,还是少死一个就一个吧。”
  副将抽了抽嘴,他就知道,这个下个棋都耍赖的家伙怎么会有原则这种东西,他以前没少给这家伙背黑锅,明明是这家伙做错了却是他被教训,那个时候也没见他这么有担当,站出来承认一下,还总是躲在一边看热闹。刚才的一番话也真是让他白激动了。
  副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说:“知道我为什么硬要缠着你上战场吗?”
  莫上寒道:“不知道,你分明可以好好当个正一品的文官,却非得来我这儿做个小将。”
  副将道:“那是因为,我在一年前去你的府上的时候,你在舞旗。”
  “就这样?”莫上寒愣了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上的黑灰与血迹让他这个表情显得格外的喜感。一年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再说这样的小事也没有必要记住。
  副将没有忍住,他笑了:“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让他冒着生死,弃了高官厚禄,太平生活来到这战场上。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只是在舞旗也可以那样的豪气干云,一个人一杆旗就仿佛带领了千军万马在沙场中披靡一切,势如破竹一般,只一眼,就让他再也难以忘记。
  那正是军人独有的意气风发,铁血豪情。
  他那时候才发现,这才是男儿应有的样子,身为男儿,就该顶天立地,就该沙场称雄,就该马革裹尸,这才不负大好年华,而不是像朝堂上的一群做事瞻前顾后,拈轻怕重,贪生怕死的小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嘴皮子却耍的比刀剑更让人惊心,敌军来袭,一个个唯唯诺诺,相互推诿,甚至想着割地赔款,两国联姻,笑话,这只能解一时的困境,以后又该如何,一次忍让就会次次忍让,到时候就真的到了要亡国的时候了,于是,他就来到了这里,实在是懒得看他们的在朝堂上的党派之争,国家危难之际竟也不忘自己的私利,真是和他们吵架都嫌浪费唾沫星子。
  “嗯……”莫上寒思考了一下,“你想看吗?”他突然开口,平静的语气,实在听不出是什么情愫。
  副将一怔,他一直以为不会再看到那样的景象了,没想到在临死的时候达成了念想,这样……也不错……
  副将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笑道:“求之不得。”
  
  莫上寒哈哈大笑,带着铁血的豪情,一抬手就将旗帜从沙土中抽出,长身而起,身影挺拔如松。
  副将看着莫上寒的身影,弯了弯唇,摇头失笑。
  这个人总是这样爱逞能,将所有风雨揽在肩头,也不怕撑垮自己。
  他这样想着,苦涩的低下头,右手毫不在意的放在了伤口上,疼痛让有些昏沉的头清醒了许多:“既然如此,末将便做一回观客。”
  几步外,莫上寒平握着旗杆,神清魂定,周身气势逼人,凉风将他身后残破的披风吹的猎猎作响,军旗的垂直落下,离地半尺,因风而荡。
  副将看着他,微微眯眼,展颜轻笑,君子如玉,儒雅至极。
  这时,莫上寒动了,只见他手臂一震,长杆一扫,军旗在半空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度,席卷着风势,刷的一响,便是千军万马一同出征的豪气。
  眼神一凝,双腿交错,向后退了两步,又是一震,旗帜声如玄铁出鞘,石破天惊的一响,似是能划破夜幕,接引来天光。
  副将左手支地,撑住快要倒下的身体,压在伤处的右手猛然加大了力度,深吸了一口气,牙关紧咬,坐直了身体,心中苦笑:果然,到极限了吗?。
  我们都去了,你又该怎么办呢?苍之,你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莫上寒没有发觉副将的神情有异,他前进三两步,扭身一甩,军旗横跃过头顶,壮烈的气息蔓延开来,
  
  明知道国不成国,可只能依旧守护;
  明知道君王昏庸,可只能依旧效忠;
  或许是因为忠义,也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身后就是他们的故土,父母,亲朋,以及……爱人。
  没有退路,他们的出身没有给他们退路,他们的使命没有给他们退路,沙场千里,他们只能向前,只愿向前。
  但这一片血染的平原又能守住这江山几载,这满地的寒骨又能稳住家国几年。
  谁一身烈骨,谁一世精忠,如今,俱化作泥土。
  都是好汉子,都是好将士,他们……都是我的兵。
  
  一夜过去后,东方的天亮了,但副将没有醒来,
  莫上寒他的身旁坐了一夜,终于,轻叹一声后,沉沉的开口:“乍暖还寒,是个睡觉的好时候,你……睡吧。”他站起身,一抖手后背的披风就盖在了副将冰冷的身体上,四周静谧非常。
  硝烟遮天,掩了容颜,隐约的马蹄声响,只是不知这一次又是何人领兵,何人来战。
  干燥的手掌握上剑柄,莫上寒将背挺的更直了一些,鹰眼锐利,闪动着寒光,像一只择人而食的豹,显现着绝好的耐性与嗜血。
  但其实也不真是这样,因为他的大腿与后背都在微微颤着,自然不是因为恐惧,哪怕面前是敌军百万,他也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浴血而出,不皱一点眉头。之所以颤抖是因为,清晨时分,几个敌国的探子摸索到阵营中,被莫上寒发现后一一斩在剑下,以一敌众,纵是他恢复了几分气力,也受了不小的伤,现如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开裂了,在清冷的晨风里血如泉涌,将一身战袍染成了另一个颜色,可他依旧强撑着身体,连一声轻哼也没有发出。
  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枯叶蝶煽动着纤弱的翅膀翩然落在了他的肩上,风沙席卷,又飞离了。
  一队轻骑从远处的坡面露出,当先的一人举着一面黑色缎面为底其上绣有一个‘夜’字的旗帜。
  莫上寒笑了,他一手撑着身体,笑的豪迈开怀,笑的酣畅淋漓。
  夜啸,好小子,够种,永生永世,我莫上寒都认你这个兄弟。
  可你,怎么这么傻呢,莫上寒摇头叹了一口气,高兴是一回事,但他也不笨,自然能猜出夜啸这样来到战场上时身上所承受的压力,那那朝堂之上的百官又是怎样的嘴脸。
  轻骑在他面前停下,当先的一人跃马而下,一脸焦急,三步并两步的冲到莫上寒的面前,被他身上的血吓了一跳:“苍之,你……快,快坐下,快给我看看你的伤。”
  言罢,一挥手就让身后的骑兵四散开来,找寻还活着的人。
  莫上寒由着他扶自己坐下,苦笑道:“疆黎,你,不该来……”
  疆黎是夜啸的字,夜家与莫家乃是世交,两人自幼时便已熟识,亲如兄弟,彼此也都以字相称。
  “不该来,”夜啸冷笑一声,“那我应该什么时候来,你死掉之后才来?让世人知道你莫将军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然后赞扬你的丰功伟绩,名垂千古,万世流芳?莫上寒,你倒是会做英雄的很啊。”
  夜啸一向嘴巴不饶人,但眼里的担忧却一点也没少,反而加重了几分,显然也是被莫上寒的伤势给吓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伤药来给他包扎,余光瞥见一旁的副将,微愣了下:“他……”
  “嗯,他也去了,莫家军三十万人,现如今活着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低沉的语气,却是深入骨里的悲戚。
  夜啸一惊,抬头看了眼身后的亲信,见他摇头,确认了真的没有幸存的人后,夜啸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莫家军对莫上寒是多么重要,可竟连一个也没留下,这场仗该是打的有多惨烈。
  “逝者已逝,你也莫要伤怀,为兵为将者,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我也是如此。”
  莫上寒笑了,凉凉的笑:“是啊……你我也是如此,他也这么说。”他站起身,身体微晃了两下。
  “你撑得住吗?休要逞强。”夜啸皱眉。
  “自然”莫上寒道,扬眉看他,傲气非常。
  夜啸心下轻舒一口气,笑着说:“就说你是铁打的,可别现在认了怂,想死也得百年之后。”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莫上寒笑。
  夜啸当先而行:“我担心你,就带了一对轻骑先来,后面还有四十万将士,也快要到了,你好好养伤就行,剩下的有我。”
  莫上寒没有跟上来,他看着夜啸的背影,眼神一暗,用了最大的诚意与歉疚说:“多谢,可我怕是撑不到……。”
  “你我之间还谢什么……”夜啸一愣,脚下顿住,瞬间回头,脸色血色全失,他冲着身后倒在地上的身影猛冲过去,声嘶力竭的喝道:“苍之”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还好好地,还有说有笑还站起来过,怎么……这么……”夜啸抓住旁边的一人扔到莫上寒面前:“你……你是军医是吧,你来看看,救不活他我要你的命。”
  军医慌忙点头,抱着药箱就给莫上寒查看伤势,只一探脉象,就噗通一声跪倒了地上:“将军赎罪……莫将军已经……已经……”
  夜啸闭了闭眼,眼前发黑,一脚将军医踹到一旁,大喝:“滚,全都给我滚,没用的东西。”
  他当然知道莫上寒已经去了,终年打仗,他见过太多的人在自己面前倒下然后死去,凭着直觉,他就能知晓这个人是否还有生机,这是在千万尸骨中,万千血战里练就的直觉,却不曾想,有一天会……用在这儿……
  军医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他踉跄着走过去坐到莫上寒的身旁,突然,他伸手解开莫上寒的盔甲,瞳孔一缩,呵呵苦笑,咬牙切齿的道:“你行啊,莫上寒,腹部的伤都快把你刺穿了,你竟还能给我有说有笑啊,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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