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闲庭

李如松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朝李云聪浇来：“你说过，你和安崇义、还有其他被牵涉的官员是被人设局陷害了，可你连对方是谁，你如何与他结了仇都不知道，焉知将来他不会动用自己的势力让你无法翻身呢？能如此不露痕迹地陷害数名朝臣，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我的人传消息回来，京城那边你仍旧是被通缉的戴罪之身，当然，将来得胜之后，圣上或许会宣布你的案子另有隐情，还你清白，可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和谈是‘沈惟敬’的功劳，至于打仗，我作为你的族兄，除了避嫌闭嘴，做不了任何事情。如果有御史言官质疑，而圣上又拿不出证据，你说他会怎么做？为你违逆群臣吗？当然不可能！为了皇储国本的事情，他已经得罪了够多的人了。况且，你的罪名不是其他，是宁错杀毋放过的通倭叛国！”
    就在李如松说完这一番话的时候，三路大军的炮轰也齐齐停止，震天的炮声轰鸣之后，这一刻的安静显得尤为肃杀，李云聪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前所未有的清醒。但他还来不及细细思考李如松刚才的话，因为随着又一声炮响，三路大军在杨元、李如柏和张世爵的统领下，同时分别向小西门、大西门和七星门发动猛攻，数不清的云梯被架起，这一次，他们是准备攻城了。与此同时，李如松一扬马鞭，重新穿梭于大军之间，李云聪也只得先将刚才的谈话放在心中，先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血与火。
    数轮炮轰过后，倭寇再没有在城楼上冒出过头，五千两白银赏金的激励下，四处都是奋勇登城的明军士兵。然而，就在动作最迅速的一批明军即将登上城楼的时候，城头突然杀声震天，无数倭寇冒了出来，端起□□朝登楼的明军发射起来，云梯被掀翻了，巨石、滚木、不断地从城头砸下，数不清的士兵因为闪避不及而被击中，从云梯上滚落下去。一锅又一锅的沸水顺着云梯泼下，许多离得近的士兵当场被烫得面目全非。一时间，城外的地上满是血肉模糊的肢体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明军的挫败让日军士气大振，他们就这样击退了一波又一波试图登城的人，即使有少数成功登楼的人，也因为后援乏人而被砍杀于城楼上。战况陷入胶着，久攻不下的僵持和同伴的死伤让明军开始退缩，一些士兵害怕了，开始调转方向、向后退缩。退缩的情绪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地蔓延开来，整个大军的阵脚都开始摇摆起来。杨元和李如柏还能靠着严令、军法和得当的进攻策略控制整个军队，但张世爵的队伍却不受他控制地乱了起来，即便他已经急得在马上破口大骂，但在这混乱之中，他的一切努力和着急只是显得徒劳无果。
    “提督，右军乱了！”通传情报的士兵疾驰而来，向李如松通报道。
    “反了他了！走！”李如松闻言勒转马头，向右军疾驰而去。
    李云聪看了一眼全局的情势，心中有些担忧，如果李如松无法控制右军的局势，那么三军士气势必都要受到影响，一旦西边牵制的力量不足，那么北边牡丹峰的攻打和南城含毯门的破城都将变得更加艰难，可是看着一个个从云梯上掉下来的死伤士兵，他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阻止这些士兵的退却，毕竟畏难怕死是人之常情。
    李如松驰马赶到右军，情势果然不容乐观，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利用“怕死”这个人之常情。他没有理会骑马向他赶来的张世爵，而是一直带队冲到平壤西城的城楼下才勒马而止，李云聪就跟在他的身边，而其他人则呈扇形般散开，将李如松保护在里面。
    从城楼上退下来的士兵并没有注意到李如松的到来，奋勇攻城的仍旧在冒死前进，而萌生退意的正在趁着混乱悄悄往后退。一个后退的士兵只顾着闪避倭寇的士兵，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来到李如松的马前，李如松的马刀已经牢牢握在手里，虽然心中希望这名士兵可以在触到他的底线之前再次向前冲锋，但他明白，这不太可能。
    必要时刻，李如松是冷血的、果决的、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之间，这名士兵已经身首异处。迸溅的血液、滚落的头颅吸引了败退士兵的注意力，也激发了他们内心的恐惧，他们惊恐地看着刀尖还在滴血的李如松，李如松却看着城楼上的倭寇，大吼道：“军法官何在！”
    “在！”十余名一直跟在他身侧的骑兵持刀出列，齐声答道。
    “后退者，格杀勿论！”李如松命令道。
    “是！”随着应答声，明晃晃的刀举了起来。
    “好儿郎们！杀尽倭奴，只在今日！”李如松举着马刀大声道，骑马带头向城楼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