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书

  家中催促她成婚，她每每敷衍着，直到君老夫人去世后，催促她的人也不在了。
  她与华浅同书信，那人也和自己一样，只是他做的决绝，在一家道馆里束发修行，彻底绝了他们的年头。她就做不来华浅的决绝，许是她心里还留了一方余地，想着挽回，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着，始终不让她腾出手去实施，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在边关一个小镇上她遇见一个和洛书一模一样的男子，他叫亦清，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君芜愣住了，世间确实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独独叫她遇到了。
  但他不是洛书，他比洛书话多，天真烂漫，君芜每日抽空和他聊天，经过岁月的打磨，她已学会淡定从容的去面对年少时的那份绮恋，她看着亦清的眼神是成熟而稳重的，有着她所不知的沧桑与不为人知的相思。
  她并非喜欢亦清，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和他聊天的一个夜晚，一样孤单的人，君芜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已经很久没见到洛书了。
  陌阳上水日，君芜和亦清出去玩。
  人群拥挤，亦清和她被冲散，她找过去，见到身材相似的就一个一个掀开对方的面具，这样的恣意已经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笑的可亲，那些公子们并不与她计较，她两手奉还面具便去掀下一个。
  面前的是一张般若面具，她楞了一下看见对方腰间鲜红色的同心结，手上一顿，到底掀了下去。
  她装作眼前的人是亦清，喊着的是亦清的名字，然后拉着洛书的手一起去看花灯。
  月华娩流照，河堤烟水寒。她们两各自写了一只花灯，放到水里。
  放下河灯那一瞬间，她想就这么一小会就好，等花灯散了，这段情就就结束了。
  洛书在一边看着她，还是那么温柔的笑，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所以知趣的不去纠缠。
  慢慢的花灯散开，身旁的洛书也渐行渐远。
  又过了两年，君芜收到君衡的家书，她又和沈渊在一起了，信上说家中一切都好，自从李妍禅位以后，容潜就离开了陌阳。
  有一天，君芜处理公文，门房通知老五无双过来探望她。
  她们姐妹除了小时候相处过一段时日，算算已有十数年没曾见过，君芜换了便服去前厅接待，就看见无双身边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那个小孩生的是极好看的，无双叫他君知。
  亦清却说那孩子有两个影子。
  君无双问他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个人的心裂成两半就会有两个魂魄。”
  “可人的心怎么会裂成两半呢？”
  亦清蹲在孩子面前，摸着他的额头道：“比如我的神识一半喜欢你，一半喜欢君芜，心就会裂成两半，而且这个孩子的阳寿不是他自己的，只有至亲的阳寿才可以借来续命。”
  亦清见她还是不懂，便取了一面寒光凛冽的镜子，递给她看。
  无双看见茉莉花凋谢的长巷尽头，在她走后良久一直望着她背影的容潜。
  他是真心爱着她的，不然不会把自己的阳寿给刚出世差点夭折的君知续命。
  他的心叫嚣着要报复负了他情深的君衡，日复一日，在他自己都未察觉下，对君衡的妹妹动了心。
  送无双离开，君芜是最后一次见她的亲人了。
  这两年沙场劳碌，她的身子越发的不行了，常常卧在病榻咳上半晌，亦清伺候她于榻前寸步不离，有时她会分不清眼前的人，握住亦清的手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喜欢的，是不是只有这张脸？”
  亦清没有回答，静悄悄的屋子里没有人声，除了她一阵阵的咳嗽。
  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忍不住去埋怨，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应该去埋怨谁。
  亦清陪了君芜二十年，容貌都不曾变过，君芜病逝后，他给她收棺入殓。跪在她的坟前，他纤白的指尖抚着碑上字，只觉得造化弄人。
  君芜走上黄泉道，渡过奈何桥，她恍惚觉得洛书就在身边，他应该会来看自己一面才对，但是洛书没出现。
  站在三生石旁，她看见了从小到大，每一次逢凶化吉并非幸运。他一直待在她的身边，她却从不知情。
  补魂之术修补好暝昭的魂魄后，他大病了一场。
  他在卿桐投胎后的每一天都在想着她，便自请调去了丰都，管理阴司。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她相处过了，总是时机不对，他见过她从孩提时代长成妙龄少女，也见过她红颜被岁月磨成白发，漫漫时光里他见过她每一个样子。每一次别离过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好在她投生君芜的这一世总算对他一见钟情，可是下一世还会有这样的好运？
  可惜他等不到了，鬼王宗一千年一更替，大限之日快要到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他没有想到还可以再见到她，和她有一世情缘，可是他消失之前想再见一见她，却是不能了。
  他与暝昭魂魄纠缠在一起的那只元灵慢慢有了形体，他每日和洛书生活在一起，长了一张和洛书一模一样的脸。他给元灵取名亦清，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亦清送到她的身边。
  陌阳上水日，他们站在河畔，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两人执笔在花灯上写下心愿时，他看着君芜的脸，终于在花灯上面写了她一心想要的答案。
  他如何会不爱她，无论她是碧树，是上君，还是君芜，他都是极力低下自尊，放下尊严去爱的，只是她不肯给他一个机会，她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罢了。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差一点，永远慢了一步，永远是在动心了之后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倒在沧州城衙门旁边的院子里，当年二人情热时厮磨的房间，他不知道君芜会不会在下一刻推开门，所以他一直望着门外，从日出到日暮，同心结放在他的掌心，无尽的岁月里鲜红依旧，托着它的掌心却在寸寸消散。
  
  尾声：
  卿桐上君被贬十世轮回，如今十世已经满了，便回了仙府郡。
  重拾仙阶后，她开始痴迷仙术。她不是天庭里用仙法的能手，所以上天入地许多年去求补魂之术的方法。
  她欠了一条命，无论如何也要还给他。
  她从亦清身上抽取了洛书的一缕魂魄，寻求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终于把他凝出了一个形体。
  只是投胎是不行的，洛书没有记忆，整天飘飘荡荡的没有根，君芜就拿自己的元阳给他养魄。
  这一养，养了近百年他才能进了轮回。
  得她日日看顾，洛书长得很好，刚出生时，她化为道士从他父母怀中把他接过去抱，给他取了个名字。
  他这一世仍叫洛书，洛书七情六欲寡淡，她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守着他，想着就这么看顾他一辈子，以后看着他嫁人生子，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这种想法露出头的时候让让她觉得以前洛书看她时是不是与她现在想的一样。
  看他从孩提长成少年，看他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看他漫漫一生慢慢过去。
  送他去轮回，再引渡他下一世。
  她欠他良多，却又不知该如何补偿，有时怔怔看着他，总觉得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
  偏偏洛书第二次轮回，托生的是个傻子。
  家里嫌弃他，不满两岁丢在了慈幼局，她化身凡人从慈幼局把他捡了来，亲自打理照顾他。
  洛书慢慢长大，智力还是如同小孩子，她每天大半时光都用在教导他用筷穿衣上。
  神仙也会染病？君芜就是，水土不服吧，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洛书给她倒了碗茶，她看着这个人，觉得傻一点也没关系，余生可以和他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
  傻子从不让她省心，每每玩的一身泥巴的回来，她解开他的衣衫给他洗澡擦身子，他笑嘻嘻的望着她的脸，全没有一点男儿的羞耻心。
  她是不会老的，容貌几十年如一日，慢慢引起了邻居们的猜忌，她就带着洛书去寰崖山当年和暝昭幽居的石室里生活。
  又看顾了他五十年。
  迷惘了数十载，洛书逝世前像是突然通了神智，温柔的朝她笑了一下，那一笑无声，含在唇角，牵住她的手慢慢放在脸颊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卿桐被他牵着的手许久不敢动一下，清幽的山洞里透出一两束光，洒在洛书的脸上，昨日今朝历历在目，她又一次目睹了他的离去。
  后几世便顺遂了许多，除了姽婳偶尔来捣乱，洛书生活的总算无忧无虑。
  他是与平常鬼魂不同，生来有仙根，得卿桐照拂，蓄养了百年，所以在凡间历练了几世，便得道飞升了。
  洛书初升天庭，与一众小仙一起前往司天监分派仙职，路过天河便看见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立在天河源头的洛水畔，他心生好奇，便走了过去，站在树下仰头而视，只见树大而茂，直入九天。
  层层叠叠的云遮盖在河床上，四周成了白色的大地，在那棵树下有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君望见了他，很是温柔的对他笑了一笑。
  天际有岱鸢鸟的叫声，霓虹幻影里，女君牵住洛书的指尖苍白，她的眉间朱砂殷红似血，双眸似含了洛水三千，淡淡道：“你回来了。”
  洛书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只听她道：“以后陪我在天河散步吧。”
  她已经独单了太久了。
  幸好，他来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烟岚系列文的坑算是填完了。